鄭遠祈平板無情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端倪,即使如此,山叟老人仍是滿意地笑了。
「為師能幫你的也只有這些了,其餘就看你自己了——」老人家若有所思地笑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鄭遠祈擺擺手,算是道別。
他目送山叟老人蹦蹦跳跳像個孩子似的步伐離去,終至消失,原本無表情的臉,攏上一抹勢在必得的笑意……
涼州城向東南方看去,是一望無際的曠野。日沒時分,黃色的太陽沉向西方,那直射而來的落日光輝,將東方的水草地帶、西方的平原、目光所及的城壁和人物,全都映染上嫣紅色澤,彷彿一幅瑰麗壯觀的大畫,令人震撼!
從拂曉至黃昏,白玉瑕就一直在同一個地方站著,眺望著遼闊景致,恍如遺世獨立、超脫物外的陷入自我冥思中。冷艷依舊的容貌,似乎是無風也無雨的平靜,看不出任何一絲情感波紋浮現,素來銳利有神的美眸顯得滄桑悠遠,彷彿對塵世間的紛擾有了徹底的領悟和心死!
勁風迎面而來,她仍然一動也不動地佇立著,單薄的身子更是透出一股出色的飄逸與逼人的靈氣。即使心中的塵埃尚未落定,也即使糾結的情感尚未理清頭緒,冷靜自若的保護色依舊未曾在她身上有所褪減,至少,在一陣沉穩的足音漸近前是如此!
不用刻意地揣度,她也清楚來者何人。
慢慢旋過身子,她的目光和對方交會。
在昏黃的殘照下,她看清那是張依舊卓爾不凡的男性臉龐,毫無半點先前的假疵。
沒來由,她感到心頭上的傷口結痂後再度剝落……
「你騙了我。」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掩蓋了心房的失望與悲哀。她明白,即使他以假面具試探她,她仍是無可救藥地愛他,這是不爭的事實。
「即使在我騙了你之後,你還是願意相信我?」鄭遠祈沒有再走近,眼神深幽專注地盯著她。
白玉瑕靜靜地望了他一會兒,然後若有所思地轉移目光。
「告訴我,你捨得下關於孫弄月的記憶嗎?我要聽實話!」
鄭遠祈想起月兒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那是一種絕對的心痛!
「不能。」他肯定地說。
明知道他會給她這樣的答案,但不知為何在聽他毫不遲疑的回答後,她竟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雖然如此,他那深執不悔的決心,卻是當初令她不由自主深受吸引、罔顧理智告誡而栽入情網的主要原因。
那是怎樣的一種矛盾心情啊!深愛他的真情至性,卻又痛恨他曾將生命中的熱情交付出去,無論對象是她的前世與否,她都無法裝作不在意,她甚至懷疑同樣的真心摯情有付出第二次的可能——
「既然不能,又為什麼要來?」她的聲音幾低不可聞。
「為了你。」鄭遠祈的目光不曾移開,他定定地望著她。「我是為了你而來。當初我捨不下月兒,現在我捨不下你,對我而言,這意義是相同的。」
「對你而言,當然沒有差別,因為你從以前到現在,一直沒有任何改變,但我不是,我變了!外表改變,內心也改變,若不是你師父他開了我的天靈蓋,如今,我和孫弄月之間,不會有任何共同點,包括記憶、包括情感——」白玉瑕說著說著,神情愈見悲淒。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沒有前世的記憶,我在你心目中,根本就沒有任何份量,是不是?」他感覺背脊微微發涼。
這一刻,他有著深沉的無力感,這種感覺原本對他來說,早已是很遙遠的記憶,就在他抱著斷氣已久的月兒無能為力的時候;這種感覺令他害怕……
他怕自己會再度失去她!
「我認為我們之間沒有你預期的未來!」白玉瑕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逕自轉身踱開,背向鄭遠祈說著。
天色逐漸暗淡,整個涼州也似乎隨之安靜下來,而進入休憩狀態。
「我不會放棄我對未來的期望,一如我不會放棄你!我會等,等到你願意接受我的那一天!」
「沒有用的。」她搖頭,他的承諾令她心神俱碎。等?等到她發禿齒搖、白髮皤皤的那一天?他千年的修行可以不老不死,她呢?她能忍受他看著年華老去的自己,終至凋零,讓他再一次經歷死別的哀傷?
不,那情景光是想像就令她痛不欲生,夠了,就到此為止吧!
「你的拒絕,是為了報復我以幻化之術探測你的真心?」他突兀地開口。
「不。」
「既然不是,那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否定我們的未來?我感覺得出,你對我並不是全然無情,只是,你有心結!」倏然攫住她的肩膀,逼得她不得不轉身。他炙人的眸光灼灼燃燒著,彷彿筆直地竄進她的心扉深處。
一陣滾燙刺痛了她的雙眼,不可思議的,她的淚水撲簌籟地淌了下來。
乍見她的淚水,鄭遠祈心中雖然慌亂,卻又莫名其妙地感到欣喜。
白玉瑕防衛性地撇開臉,不願讓他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
「我們不可能會有結果!」她俐落地將淚抹去,但仍拒絕正面迎視他。
「說清楚!」他粗聲命令道。
「我只是個凡俗之軀,沒有不病不老不死的能力——」白玉瑕抑下即將崩潰的情緒。「我只會讓你再痛不欲生罷了!難道這是你想要的結果?」
「你就對我這麼沒有信心?」他聲音中有著歎息。
原來,一切早在山叟老人的預料中,絲毫不差!
「這與信心無關!」她低語:「我說的是事實。」
她是個貪心的女人,她不要殘缺的感情,也不想委曲求全,更不願違背自己的心意和原則,她要的是一份全心全意,完完整整的感情,否則她情願放棄。
這是屬於白玉瑕的固執!
無關前世記憶,更無關前世性格影響!
「若排除這項因素,能改變你原先的決定嗎?」他的語氣不再冷硬,漸趨溫煦。
白玉瑕搖頭,算是回答。
「那——你還氣我騙了你嗎?」他再探詢她的心思。
「難道你喜歡任人耍著玩?」她反唇相譏,眸中慍意乍現。
「希望你會覺得我是情有可原……我絕對沒有耍你的意思,你能諒解嗎?」鄭遠祈自知理虧,只有認錯的分。
他的態度教白玉瑕忍不住心軟。
不,她沒有資格心軟!對她而言,那不啻是一種奢望,更是對自己殘忍!
拒絕他!
她的理智告訴她。
雖然心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抗議,但她刻意地忽略那個聲音。
此刻,似乎只有冷漠的無言以對,才能夠保護她。
「為什麼不說話?」
鄭遠祈細細端詳著她冷如冰封的神情,揣測她的心思。
一個使勁,她快速地推開他的鉗制,匆匆踱開。
「到此為止吧!」她狠下心說。
他錯愕地望著她。
「什麼意思?」
「非要我說個明白,才能讓你死心嗎?」白玉瑕嘴角逸出一絲淡淡的苦笑,「就算諒解又如何?」想起他肯定無法放下對孫弄月的承諾,她心一橫,咬著牙說:「夠了,前世所有的恩怨,到此為止吧!悲劇結束了,我不想再有牽扯,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大家各不相干。我累了,不想再理會這些了,你就當放過我,可以嗎?」她說得狠心絕情。
「真心話?」他無法置信。
白玉瑕隱忍心痛,強自鎮定。
「真心話。」確定他的疑問,她冷冷地硬聲答道。
轉過身,她不願也不忍見他失望、失落,甚至失意的神情,努力武裝自在的舉止。
「說謊!」鄭遠祈臉色僵冷,一個跨步,他捏住她的肩頭,使勁地將她摟入懷中。「你這死固執,非得這麼折磨我才甘心嗎?」他的眼眶已有熱意。
白玉瑕失控的淚水再度潸潸落下。
她沒料到自己竟如此眷戀他的懷抱
她更沒料到自己的情感竟能氾濫成災!
不該呀!她該立即抽身,別讓自己陷得更深才是,可是,她卻又忍不住沉溺在他那霸道的溫柔中,遲遲不捨離去……
「放開我!」她哽咽道,痛恨自己不爭氣的眼淚仍沒命似的奔流。
「玉瑕,你說我們就在這裡定居下來好不好?」他將她摟得更緊,沙啞的嗓音透著無限深情。
白玉瑕毫無招架的餘地,只能任他密密實實地擁著,擺脫不得!
「不要問我,我根本沒得選擇,不是嗎?」她恨聲回答,惱極他專制的行徑。
鄭遠祈鬆緩了手勁,先前的激動不再,在卸下她的偽裝之後,他的眉宇間攏上笑意,神情一派縱容。
「你愛上我了。」他說出他所觀察的結論。
「我沒有!」她急忙否認。
不知為何,事實由他口中說出,教她心驚不已,備覺震撼!
「你有。」他肯定地推翻她口是心非的辯駁。
「我沒有!」白玉瑕堅決否認,音量不自覺提高,再一次,她紅了雙眼。
看出她幾近崩潰邊緣,鄭遠祈決定逼她說出真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