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時,姜玉仙應該已經收到賜死的命令——服毒自縊!我想,你應該不會驚訝才是。」顯然洞悉一切的孫定山,以平靜到令人發毛的聲音,懶懶地說。
「……」直覺自己將會成為繼姜玉仙之後下一個被誅者,鄭子禹平心靜氣地等待罪名發落。
「沒有任何事情可以瞞過我,把戲可以玩——在一定的範圍內,原則就是絕不能觸怒我!」凌厲的目光射在鄭子禹身上。
鄭子禹仍靜默著,他並不怕死,怕的是情義難存的矛盾……
說到底,他難辭其咎——無論是面對恩重如山的城主,或是情真意摯的月兒……他,都是待罪之身!
「子禹,我不想追究你的過失,基本上,只要我的計畫仍順利無誤,我允許你將功贖罪,明白嗎?」孫定山意味深長的悠遠目光定住他:「你可別辜負我對你的一番期望!」
言下之意,就是要孫弄月心甘情願的嫁,鄭子禹克盡職守的執行任務,不要妄想遠走高飛的私奔情事,因為,他們不可能會成功,絕對不會!
這是個威脅!鄭子禹當然清楚。
「好好地想想吧!你可以退下了。」孫定山擺擺手。
鄭子禹欠了欠身,退出門外,滿心痛苦地離去。
第五章
一個多月來處於心如死灰狀態的孫弄月,整個人混沌得宛如木頭似的坐在花轎內,沒有絲毫新嫁娘該有的喜悅之情,只是憂鬱、只是傷痛,任漫無邊際的絕望淹沒了她;彷彿一具沒有生命的瓷娃娃,平板和冰冷佔據了她的知覺。
捏緊了藏於袖內的精巧匕首,她的眸中閃現一抹決絕的堅定神采,益加蒼白清瘦的臉蛋泛出一股逼人的寒意。
通往西岐的路程遙遠,又有女眷隨行,歇歇停停,估計約為十日方可抵達目的地,這是小蘭告訴她的。
當天,是起程後的第三天。
此時,日正當中,陪嫁和送嫁的一行人全停了下來,各自分散開來歇腳,順便解決吃喝拉撒等民生問題。
孫弄月仍僵坐著,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她知道轎一停下來,便是大夥兒各自歇息的時刻。
「秀,吃點東西吧!」小蘭掀開了紅布簾,哀哀地要求道:「夫人特別交代要好好照顧秀,你這樣不吃不喝,身子會消受不了的。」她當然知道主子有心事,只是不瞭解那心事重重為哪椿。
孫弄月仍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回應。
「秀,多少吃點吧!要不然,喝些水也好,嗯?」
小蘭懇切的神情終於打動了孫弄月,歎口氣,她敷衍地喝了些水,算是回答。
「秀,再吃點乾糧吧?」見主子有軟化的趨勢,小蘭鍥而不捨地央求。
「小蘭,謝謝你這麼照顧我,我真的很感謝!」孫弄月突然開口。
小蘭錯愕地望著孫弄月,有些莫名其妙的心驚。
「討厭啦!秀,怎麼突然這麼說,這是我分內的責任呀!」她侷促不安地嗔道。
「小蘭,幫我傳喚鄭子禹,我有事要和他談談。」
小蘭狐疑地望著主子,欲言又止地離去。
陷入絕望心境的孫弄月,沒有理會侍女的疑惑目光,逕自怔忡著。
能說怨嗎?是的,她當然怨!她怎能不怨?但她又能怨誰?父親?母親?遠祈?還是自己?不,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深愛鄭遠祈,其它她什麼都不知道。她的心許給了他、她的身子也許給了他,不僅如此,她會以死明志,將她的生命也許給他……
∪然他決定死守自己的忠誠,親手將她送嫁他人,那她也只好這麼做了。她懂他的,也尊重他的決定,既明白他重忠誠、守承諾的個性,自然會選擇成全他,只是——烈女不伺二夫,她執著專一的原則不允許自己順應眼前這無可奈何的安排,即使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她恨他,也愛他。這是她在渾噩之後所得的了悟。
如果還有機會,她想,她還是會愛上他吧!
在她百般無奈地逸出一絲苦笑時,鄭子禹出現在她面前。
她平靜地看著眼前這教她愛戀至死無悔的男子,擺手遣退佇立在旁的侍女小蘭後,她輕語:
「你來了。」
「大秀有何吩咐?」鄭子禹隱斂心中強烈澎湃的憐惜與不捨,端詳著那張絕美卻憔悴的容顏。
螓首低垂,孫弄月解下繫於頸項的白玉鏈墜。
「我還是不喜歡你喚我大秀。」虛弱的淚水在眸中盈然。他的刻意疏遠傷害了她。
她破碎低語,鄭子禹輕易地撤去心防,不自禁動容柔語:「月兒,別哭!」
強抑心中的酸楚,她抬眼望著他。
「告訴我,無論將來變化如何,你——還會記得我嗎?」孫弄月悲淒地問。
「會的。」鄭子禹的臉上全是掙扎和痛苦。「不管你信不信,我永遠只愛你一個女人,只愛你——只有你!」
「夠了。」孫弄月笑了,笑得好滿足:「這樣就夠了。」
她將項墜放在他的手心裡。
「這……」他望著手中晶瑩剔透的白玉墜子。
「這是我自小到大從不離身的飾物,我現在將它送給你。如果將來你能常看著它,想著我,我會非常開心的。」孫弄月淡然笑道:「你會嗎?常常想我?」
「月兒,你——不恨我嗎?我負了你,我該死的負了你,你怎能不恨我?」他顫聲問道。
「我恨你……是啊,我當然恨你,但——我更愛你,沒有辦法克制地愛你,事實就是如此!」她坦然回答。
鄭子禹感覺自己的心正猛烈地被撕扯著。
「我知道我固執得無藥可救,所以,你為你的原則負責,我也為我的固執負責,很公平是吧?」孫弄月覺得自己說得頭頭是道,天曉得她心中有多麼不捨與眷戀。「最後一次……遠祈,最後一次,抱緊我!好嗎?」
孫弄月露出歡顏,默默地在心中與他訣別。
聽到她的要求,鄭子禹再也抑不住那源源不絕的愛意,將她摟進懷裡,緊緊緊緊地摟住她。
「月兒,原諒我,原諒我……」他痛徹心扉地喃喃低語,語調中竟出現令人難以置信的哽咽。
「噓——」孫弄月抬起頭來,伸手摀住他的唇:「別說這些,我早就不怪你了,遠祈,我只希望你能記住我,永永遠遠地記住我!」說完,她攀著他偉岸的身軀吻住他的唇,熱烈與他交纏吸吮,渾然忘我地全情投入其中……
良久之後,他們終於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彼此的懷抱。
「時間差不多了,我想大夥兒都快回來集合了……」孫弄月隱藏內心的痛楚,反而率先恢復理智,平靜地說:「總不能讓人撞見我們這樣在一起吧?遠祈,我們之間就到此為止了。」她義無反顧的神情透著無解的訊息。
鄭子禹木然地聽著她獨特的女性嗓音,神色悲淒。
「從今以後,我們之間就算真正劃開一道無形的界線,而這道界線是難以跨越的。所以,遠祈,珍重!這就當作是我提早的道別吧!」也許是即將赴死的決心給予她前所未有的勇氣和冷靜,她竟能將早已崩潰的心情全內斂至心底深處,表現出無風也無雨的淡然神態。
不再多言,孫弄月走向花轎,瀟灑地掀起大紅布簾,俐落地坐了進去。
鄭子禹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地怔忡著。
他只剩下一個意識——
他失去了她!
然後,漸近的人聲鑽入了他的耳內,本能的,他收起所有的情緒,即使掩不住其失魂落魄,但形於外的冰冷淡漠,依舊教人看不穿他的心思。
侍女小蘭不知何時冒了出來,恍然大悟的了然飛進她的眸中。
望向花轎,她不知道自己是該羨慕還是該難過,羨慕自己的主子竟擄獲了冷酷無情的鄭子禹?亦是難過有情人無法終成眷屬的遺憾?兩者皆有吧!她想。
看著鄭子禹因情傷而遠遠領隊在最前端,瞼部的線條更加冷峻,她這個小小的侍女也不禁要喟歎了。
『情』字,傷人心魂哪!
一行人繼續向西而行。
不變的步調。
鄭子禹兀自專心在前方領路,座騎上的他臉色依舊冷硬。
突然,胸口一陣強烈的刺痛!
他不由自主地摀住了胸口,感覺自己的心驀然緊縮疼痛,沒有原因的疼痛!
不安的預感很快地閃進他腦海中,心中陡然一驚,匆匆下令停止前進,策馬回奔向花轎旁。
孫弄月先前向他道別時那義無反顧的決絕神情在他腦海中升起——
猛迅掀起布簾,映入鄭子禹眼簾內的,是倒在血泊之中的孫弄月!
小巧銳利的匕首,觸目驚心地刺在孫弄月的心口上,大量的鮮血汩汩沿刀口處狂湧——
「不——」鄭子禹心神俱碎的嘶吼:「不!月兒!月兒!你不能死!」他不顧一切地想將她搖醒。
殘喘氣息的孫弄月睜開了雙眼,氣若游絲地說:「我……不後悔……我……這輩子……只認你一個……是我的……夫君……」她將最後一絲氣力化作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