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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梵朵

  弟兄們開始不安的語句,頓時把陷入兒女情長的賀蘭靜驚醒。

  是啊,大哥此番前去送行,是單槍匹馬面對環伺的強敵,萬一要有個閃失——

  不料,這念頭還沒落地,就看見在離對岸不遠的湖面猛然燒起熊熊烈焰,而一枝枝上了火的箭,像流星似地不斷射向那載有賀蘭震的小船上面。

  「糟了!老大危險了。」

  「快——快備船營救。」賀蘭智衝到了岸邊大叫。

  「天哪!哥——大哥。」由戰慄轉為歇斯底里,賀蘭靜驚慌地看著那漫天大火由烈而緩,由緩而熄,由熄而灰燼——

  把她心裡最後一絲期盼,也燒成灰燼。

  一切就如青天霹靂!

  賀蘭震死了!

  就在他目送了公主上了對岸的剎那間,讓四面八方偷襲而來的箭火給燒死了。

  這個天大的打擊,讓海心寨所有人皆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悲痛裡,足足有半年的時間,偌大的海心寨裡像是一片死寂般聽不到任何高談闊論——除了啜泣聲日夜不停。

  因為,他們失去的,不僅僅是領導他們對抗慕容王朝的首領而已,更是他們的手足、他們的至親。然而在這場慘烈過後,他們能做的竟只有掩面痛哭而已,連替賀蘭震報仇的道義都無能為力。因為,慕容王朝雖然礙於大唐公主的命令暫時鳴金休兵,但,青海湖的四周早就佈滿了軍隊,只要稍有動靜便格殺勿論,藉此封死海心寨的行動,也進而瓦解公主保全海心寨的心意。

  「二當家——咱們難道只能在此坐以待斃?」這天,大傢伙終於按捺不住了。

  「當然不是——」已扛起賀蘭震遺命的賀蘭智神情肅穆地說:「就算咱們想坐以待斃,也是不久了,據我推算,再過一些時日,慕容王朝恐怕會趁著大唐軍隊回去前,發動一次毀滅性的攻擊。」

  「來呀——老子盼這天盼得不耐煩啦。」丁叔拍著胸膛、豪氣干雲地說。

  「是啊!他們要是敢來,咱們就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事情並不是你們想得那麼容易——」賀蘭智的心裡早有了最壞的打算了,「如果今天只有慕容王朝的軍力,相信咱們海心寨不一定會吃虧,但——再加了唐朝的助力,我們恐怕要有背水一戰的心理準備了。」

  「難道公主不能阻止唐軍的支援嗎?」狗子問道。

  賀蘭智若有所思地好一會兒,才語重心長地開口說:「當看見心愛的人慘死在自己眼前,再堅強的女人恐怕也是萬念俱灰了,更何況慕容氏的可汗早就不把她放在眼裡,能敷衍這麼久不出兵,也算不容易了。」

  一陣沉默!大傢伙似乎對未來海心寨的存活都有個底了,但威武不能屈,在三十年前,他們的祖先來到海心寨的那天起,他們就與這樣的命運畫上等號,而一決勝負的這天成了他們活著的唯一目標。

  也好,反正遲早都有這一遭,早來早好,讓他們早一天替老大的死討回公道。

  有了這層共識之後,海心寨所有的弟兄都埋首於製作兵器、儲備糧草及勤練劍法、射擊,全心全意為著即將來臨的大戰準備迎擊。

  唯一不見人影的,就是賀蘭靜。

  自從那天,她親手在賀蘭震的墓上撒下最後一抔土之後,她就擦乾了淚,不再哭泣。

  「大哥——我知道是我害你的,是我害死你的。」半年下來,賀蘭靜一直沉溺在這種內疚的狀態下。

  不管白天或黑夜,海心寨再也聽不到賀蘭靜的一言一語,似乎她的說話力氣,早在那場令人措手不及的火光裡嘶吼殆盡。

  她把這一切的悲劇全歸咎在自己。要不是婚禮那天她說漏了嘴,那芙影姊姊就不會離開,即使是海心寨因而遭受攻擊,但那至少不會讓大哥獨自一人去承受這份磨難。

  而最重要的,是大哥不會因失去芙影而有了飛蛾撲火的行徑。賀蘭靜清楚地知道,那夜大哥會堅持單獨隨行,已經是抱定必死的決心了,然而這層的認知,又把失去親人的賀蘭靜推到谷底,一個轉瞬間,她背負了她無法承受的虧欠之情。

  是的,壓得她喘不過氣、心力交瘁的千斤虧欠。

  所以,她變得癡癡傻傻、不言不語,整日一個人關在黑暗的房間裡,想著自小到大賀蘭震對她的驕寵、疼惜,想著長兄如父的賀蘭震慈愛的神情,想著他威風凜凜的發號施令,及遭她捉弄促狹的無奈歎息,想著、想著……想到賀蘭靜兩眼凹陷、憔悴不已!

  「阿靜,該吃飯了。」賀蘭智心疼地看箸這原本活蹦亂跳的小妹,怎麼一下子間全變了?!

  賀蘭靜沒半點反應,只是動也不動地坐在床上,不發一語,而怔忡的眼眸似乎是沒了靈魂的空洞。

  「靜——該好好振作了。」賀蘭智拍著她的肩,溫柔地勸說:「失去大哥,我們誰不心痛,但日子還是要過,眼前咱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做——照你現在的樣子,你要如何為大哥報仇?!」

  報仇?!這兩個字頓時刺進了賀蘭靜與世隔絕的思緒裡。

  是啊!報仇。

  剎那間,她有了個壯烈的念頭  只要殺了慕容諾曷缽,那就可以替大哥報仇了。

  賀蘭靜的一條命可以抵這麼多,夠了!

  自這天起,賀蘭靜不再躲在角落了,她用著她前所未有的認真學習著各類劍法拳術,更以一種令人刮目相看的方式鍛煉著自己的體力,只要隨時隨地看到賀蘭靜,她不是在耍拳弄劍,一定就是肩挑水桶繞坡行。

  她的轉變,教大家在驚愕之餘有種欣慰,彷彿往昔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已長大成人,而逐漸地有了現實考量的認知,至少,在危險來臨的那一刻,她能夠保護自己。

  而唯一令他們不解的是,自從賀蘭震過世到現在,整整半年多的時間,賀蘭靜突然喪失的聲音卻始終沒有好轉,連跟他們交談都是點頭、搖頭加比手劃腳,徒然張著口也發不出半點嗯嗯啊啊。

  「唉——沒了阿靜的嘰嘰喳喳,還真怪不習慣的。」

  「唉——耳根子太清靜了,連腦袋都不靈光了。」

  面對著寨裡兄弟的暗示鼓勵,賀蘭靜卻也無能為力,因為,這早已非她所能主掌控制的了。

  再說,現在充斥於她心中的唯一念頭,就是報仇,至於其他的,都不會留在她的腦海半秒鐘。

  時光荏苒,春雪過後又有綠芽初萌,青海湖畔已不復見當日慘烈焦黑的面容,換上的,是生機盎然的綠柳花紅,彷彿也襯托著正佇立在春色中白衣少女的嬌柔。

  只可惜這等明媚,全是賀蘭靜為了報仇所刻意偽裝的纖弱,但就憑這身不食人間煙火的衣裳,她才能輕易地瞞過了巡邏在青海湖畔的慕容軍隊,朝著吐谷渾王宮的路途前進。

  此刻的賀蘭靜已不復當年的稚嫩少女了。

  自昨夜留書走出海心寨的那刻起,賀蘭靜早有了玉石俱焚的決心了,因為唯有如此,她才能有方法割除掉盤踞在她內心的火責與悲慼。

  已經十八歲的她,開始要為自己闖下的禍負起責任了。

  春日的市集格外熱鬧喧嘩,但看在賀蘭靜的眼中卻是不相干的人潮流動而已,引不起她半點的興趣。

  「好消息、好消息——」有人穿梭在市集間報著訊,「可汗和皇后的御駕已經到了,正在城內的行宮休息,明天咱們就可以見到他們——」

  「真的?!那好極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下子她賀蘭靜就不必再跋山涉水趕到王宮,眼前,仇人就自己來送死了。

  在這一大片笑容洋溢的人群裡,卻都沒人注意到這位白衣少女的笑裡藏著致命的恨意。

  只有坐在正對面茶館裡的李沅毓瞧出端倪——

  她是誰?怎麼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怎麼她的眼光充滿了殺氣?連那嬌艷欲滴的紅唇都染著恨意!

  她究竟是誰?

  絞盡腦汁、翻著記憶,一向記性很好的李沅毓竟完全想不起映入眼簾的白衣少女。

  難怪他記不起!就連與賀蘭靜成天相處的海心寨弟兄,都用「判若兩人」來形容蛻變後的賀蘭靜。

  她的美有成熟的韻味了!而眉宇的那股英氣摻入了化不去的憂鬱,那明亮晶瑩的大眼珠也不知何時飄來雲霧一片,迷迷濛濛地教人摸不透她的內心,再加上她日漸消瘦的身形,更使人不會聯想到從前那位豐潤有勁的賀蘭靜。

  當李沅毓跟蹤了她一大段路,腦子裡依舊沒半點消息。

  「嗨!小美人兒,怎麼一個人上街買東西呀?」這會兒,街上不知從那裡竄出幾個大漢,正嘻皮笑臉地調戲著隻身一人的賀蘭靜。

  「你需要什麼東西儘管說,只要你陪大爺我喝一杯,我馬上買來送你——哈哈哈——」

  賀蘭靜沒啥表情,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

  好個鎮定的姑娘,大漢當前,她竟然連慌都沒慌一下——她鐵定大有來歷!李沅毓還在拚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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