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呀!走呀!想走我也不留了。
「丫頭——對不起——」
他還是走了,只留下一句對不起。
而我所有的感情只值一句對不起?!
我想,我哭了,哭得痛徹心扉,哭了好久好久,哭得無語問天。
「擦擦淚吧!」遞到眼前的是一條手絹。
「曉茵?!」我愕然地抬起頭。
「原來穆穎才是你的新歡!」不知道為何,曉茵的語氣中竟有些令人不舒服的酸澀氣味。
「沒這回事——」我否認著。
「你們剛剛說的話我全聽到了,沒想到你季雪凝竟會為了男人哭得如此肝腸寸斷。」
「曉茵你怎麼了?」我所認識的曉茵不該是如此尖酸可憎的,「我以前的那位好姊妹怎麼不見了?」我說著。
只見曉茵吸了口氣,說:「我的好姊妹是不會搶我最愛的男人——」她知道了?!
「曉茵——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焦急地想解釋著。
「那又是怎樣?季雪凝你還想騙我多久?!要不是善謙的遺物中夾著一封寫給你而尚未寄出的信,我仇曉茵就會被人當成傻瓜一輩子,為個不愛我的男人流眼淚——」
「曉茵相信我,我絕對沒有——」
「有沒有都與我無關了,現在我是趙太太,以前的恩義今日就一筆勾消。」曉茵冷冷地說著,「不過,這下子該阮小姐要當心了——」丟下這話,她即轉身離去。
而我,卻無力再做辯解地癱坐在石椅裡。
第十章
回到上海後的隔天,我照例與書巖坐上柳家為我們準備的車來到學校的大門前。
「你真的決定了嗎?」書巖關心地問著。
「嗯——」我點了頭就不再多言了。
「他——在前面——」書巖突然吞吞吐吐。
我朝他說的方向望去——是他!穆穎。
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再轉向書巖說:「我先去系辦公室——」說罷,便在離穆穎五公尺的距離前轉入左側的迴廊,無視於他裒戚的雙眼。
「什麼?!你要申請休學?!」系主任無法置信地瞪著我,「你成績這麼好,休學真是太可惜了!到底有什麼困難?說出來或許學校可以幫你——」
當然,我還是婉謝了系主任的好意,因為這決定早在我回上海的前一天,在我徹夜未眠的反覆中成了定局。
我一向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即使輸,也要輸得乾脆、輸得有尊嚴。
「什麼?!休學?!」姬芳燕驚訝的眼眶泛著淚水,「不要嘛!你走了我就孤單了——」
「哎呀!那我以後不就沒對手了——」耿肅也是依依不捨的神情。
短短不到兩個月,叫了這些好朋友算是我來上海的唯一收穫吧!只不過,失去的卻更多了。
「那你今天只是來辦手續的囉?」耿肅說著。
「有始有終,我來上最後的一堂課。」我故作輕鬆的笑容裡藏著我說不出來的依依。
或許想再看他一眼,或許想再重溫他眼中的纏綿,也或許潛意識中再期盼奇跡的出現……但,我不敢強求,畢竟我能做的都已做完,就像三審定案,我等到的是一紙心碎的判決。
上課鈴響,他就如往昔般地走進教室裡來。
秋意正濃,他那棉衣肩上還殘留著黃花落葉,剎那間我有伸手拂去他肩上點點花瓣的衝動,告訴他,天涼了別忘了加件衣裳。
「穆教授,咱們今天要練習的主題是什麼?」同學們的問題打斷了講台上穆穎對我的凝望。
「哦——」他回了神,說:「自由創作吧!想畫什麼就畫什麼——」他是真的心不在焉。
但,我要的是他的果斷,不是他藕斷絲連的情感。
「雪凝——你看他那樣子好可憐喲!」姬芳燕竟同情起他來了。
「怎麼回事?穆教授今天看起來很沮喪——」
「季雪凝也好不到哪兒去呀!面容憔悴。」
在課堂中,同學們猜測的耳語瀰漫在整個空氣裡,更讓我坐立難安。
「你——怎麼還沒動筆?」穆穎依序地來到我的畫前。
「覺得多此一舉——」我有感而發地說著。
「學習是為了自己,要堅持下去——」他語帶玄機。
「我不必再堅持了,只要撐完這堂課,我就可以無牽無掛地走出校門了。」我冷淡地對他說著。
下課的鈴聲響起——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說?」看來他仍不知曉我的決定。
「我辦了休學,過兩天就回天津了。」我仍一副漠然的語氣及神情,只是藉由收拾東西的動作來掩蓋我的內心衝擊。
「休學?!你——」
「我走了——」不想聽著他為人師表的慣有挽留,那對我的付出是份侮辱,於是我拎起背袋,頭也不回地往外頭疾疾走去。
走著、走著,走出了校門,走到了昔日與他漫步談心的黃浦江邊,我就再也走不動地停駐在欄杆前。
就最後一次吧,把江色看盡、把濤聲聽夠、把與穆穎的種種再回憶一遍,學那歐陽修寫在玉樓春的最後一段——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這樣,就沒有任何借口再猶豫不捨了。
「真的非走不行?」不知何時,他在我身後佇立。
他的追求使我不由得感動起來,但理智還在,我沒忘記「她」的存在。
「除非給我一個留下來的理由。」我不敢看他,只將眼光投向洶湧的黃浦江。
「你說的那幅作品我還沒看——」這是什麼爛借口?!
「不必看了——」對我而言,他的要求為時已晚。
「我想看——」他語帶懇求。
「看什麼?!早就燒成灰了。」我開始不安了,只得逕自地往前走去,愈走愈急。
「燒了?!為什麼?!」他跟了上來,興師問罪的語氣。
「為什麼?!」我倏地停下腳步,無法置信地看著他,重複著他那可笑的問題。
「是因為那個姓梁的毛頭小子?!你真是迅速——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他竟敢對我發脾氣。
「是啊!」我也不甘示弱,「我是不像你,有了新人還對舊人念念不忘的有情有義,而我至少不貪心,不會有腳踏兩條船的貪心,穆穎,我告訴你,這是尊重,你——」
「可是你也說過給我選擇的自由——」他幾乎是吼的。
「你不是早就作了選擇了嗎?我只不過是你寂寞時用來消遣的點心與消夜,你把我給你的自由,拿來踐踏我的尊嚴——」我愈說下去,愈是氣若游絲的虛弱。
「季雪凝——你太侮辱我的感情了,走——」他沙啞地怒說著,並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上了輛黃包車往他霞飛坊的住處奔去。
一下了車,他仍死抓著我的手腕,悶不吭聲地走進屋內、穿過客廳、上了二樓來到一間我從未進去參觀過的房間——
「穆穎,你究竟要做什麼?!」我氣惱地大叫著。
「給你一個留下來的理由——」說完,他走向那蓋著布的畫架前,伸出手輕輕一揭——一幅才畫了三分之一的油畫愕然地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一直畫不完整你的美,這幅畫從我在天津家裡遇見你的那刻起,就在我心裡逐漸地成點、成片,可是我一直下不了筆,怕是一構了圖、畫成了形,就再也騙不了自己——」他激動地望著圖中的人影。
「那——你怎麼又畫了?」我聽見了自己逐漸軟化的心。
「因為我瞭解到,我此生都忘不了,我早已把你的一切刻在心裡,而這幅畫只是我要表達的萬分之一。」
我恍惚地走到畫前,以顫抖的手輕觸著畫,說:「你把我畫得太美了——」
「季雪凝是朵水晶做的薔薇,無法摘取別在我的襟前,卻會永遠綻放在我的心間——這是我創作這幅『水晶薔薇』的意念。」穆穎的神色悒鬱,眼眶濕濡地說著。
「可是——我要的不只這些——」我再也壓抑不了澎湃的淚水,便放縱地哭了起來。
「丫頭——」穆穎一個上前,緊緊地將我抱個滿懷,激動又強烈,「我知道、我知道——」他語帶哽咽。
「我其實是很貪心的,我不許你一句『對不起』就把我打發了——」我幾乎是嚎啕大哭。
「對不起——那天我是不得已,原諒我,那不是我的本意——」他又把我再抱緊一些。
「在『她』那位舊人的面前就讓你作不了主,顧不了我這個『新人』的顏面與感覺——你要我情何以堪?!」
「丫頭——」他倏地放鬆了我,滿臉淚水地凝望著我,說:「她不是我的舊人,你也不是我的新人——記住,你季雪凝才是我的唯一,永遠無法替代的唯一——」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推開了他,退後幾步,「怎麼可以在選擇了她以後再對我這樣說?你要我怎麼辦?守著你的甜言蜜語過一輩子?」
「不是的——」他又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臂,說:「等我,再等一段時候——」
穆穎啊!穆穎!你怎麼也學人家情場浪子的伎倆?多少癡情女子的青春不都栽在一個「等」字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