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停了半晌,看看花、又看看我,更恐怖的是他還看看樹旁的野花。
突然間,我害怕聽到他的答案,彷拂那代表著我在他心中的形象與份量,太重、太少都非我所能承擔。
「嗯——算了,想不出來就算了,我要到素描室,姬芳燕還在等我呢!」丟下這句話,我思緒紛亂地走出這片花叢。
一步,兩步,我嘲笑著自己的多事及反覆。
記住!穆穎只是一名老師,就算是朋友,也是點頭之交的友誼,不會再進一步,也不能再進一步。
「薔薇——」他大聲地自我身後喊著。
我頓時停下腳步,轉回身,直直望過去。
「季雪凝,薔薇,白色的薔薇。」他的神情沒有半點嘲弄。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走到素描室裡的,直到有人大力地拍了我的肩:「季雪凝,你發什麼愣啊?」
「啊——」我才如夢初醒。
「我以為你忘記,不來了!」姬芳燕早把工具都準備齊全了,「我都妥當啦!可以開始了吧!」
「當然——」我立刻走到書架前,開始與姬芳燕討論著她繪畫上的缺點。
「我覺得你今兒個心不在焉。」姬芳燕還是察覺了。
「是嗎?!」我笑了笑,聳聳肩。
「你臉上寫得清清楚楚呢!」
這丫頭還挺能觀察的,難怪穆穎會說她比耿肅要有天分,這時,念頭一轉,或許——或許她可以給我內心的疑問提供些答案!
「芳燕——」我欲言又止。
「嗯?!」她從畫架前轉回頭看我。
「你覺得——薔薇給了你啥感覺?」
「薔薇?!」她皺了眉,思索一會兒,說:「長得像玫瑰。」呵!她回答得真容易。
「我當然知道它長得與玫瑰類似,我是問——」我頓了一下:「如果有人把我形容成薔薇,那是代表什麼?艷麗?!俗氣?!」真希望不是這兩句。
「你?!季雪凝,薔薇?!」姬芳燕瞪著雙眼盯著我,看得我毛骨悚立。
「嗯——怎樣?」
「哈哈哈——絕呀!」她拍了下手掌。
「怎麼個絕法?!」
「刺兒呀!扎得人鮮血直流的刺呀!」
「胡說,我哪有刺!」我有些氣惱。
「有——你季雪凝無人可替代的才氣與慧黠,對那一班子自以為是的男生而言,就是根刺。沒錯,你的光芒就是根刺。」瞧姬芳燕肯定的語氣,直把我嚇了一記。
「太誇大其詞吧!」我擰著眉說著。
「才不呢!只有那位多情的柳書巖才敢接近你,想必薔薇這比喻鐵定不是出自他的口中,那——是誰呀?!」
我,笑而不語。
但我相信,那應該不會是穆穎的本意,因為我展現在繪畫上的光芒對他這大畫家而言,不過是差強人意。
雨,本來就下下停停,誰知一過了中午,不但沒個歇息,反倒像個被寵壤的小孩,沒分寸地哭鬧不停,一直到上課前,還是唏哩嘩啦地閃電加雷嗚。
「這麼大的雨,恐怕穆老師是寸步難行吧!」耿肅的擔心不是沒道理,我們這間教室是在校園的最角落,從教授休息室走到這兒,在平常就得花上近十分鐘的腳程,何況是在今日的狂風暴雨裡,再說,這一段是完全沒有可供遮風蔽雨的長廊走道,即使是撐把巨傘,也難倖免於難。
「說不定他不來了。」姬芳燕說著。
「這樣最好!」我順口接著。但,我有預感,以他那一絲不苟的個性,他一定會到。
全班一片鬧烘烘的,說笑的說笑,談天的談天,唯有我,頻頻地探向教室門外面。
突然間,我看到了他高大的身形出現在暴雨摧打間——
「穆老師來啦——」耿肅大聲地喊了」句,隨即跑到教室門口的屋簷迎接。
他,仍是一副氣定神閒的表情,雖然雨水濕透了他的發、他的臉,模糊了他鼻樑上的鏡片,連身上的衣裳都因雨水的不留情而濕了半邊,隱約還可見到衣服下面的肌肉曲線。
哇!想不到他的身材還真有底子!
啐!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功夫觀察入微!我不由得把自己腦袋敲了一記。
「抱歉,來遲了些!」穆穎收了傘,走到講台前。
「教授——先喝杯熱茶吧!」就在穆穎進來之前,我意識到講桌上先前備好的茶水已涼,不夠淋濕全身的他祛寒取暖,便三步並兩步地奔往教室隔壁的茶水間,重新沏杯我從天津帶來上海的高地金萱。
記得,那次在穆穎天津家中,他沏的就是這品茶葉,不知怎地,回去後,我就不知不覺地把龍井換成金萱,老爹見此,還特地差人自茶園選購了好幾斤,說是可捱到明年春天。
他端起熱得發燙的茶水,摘下眼鏡,習慣性地先聞了聞茶中香味,「咦!今天的茶葉味道變了?!」
「是金萱——」我笑著回話。
他愣了一下,然後笑了,似乎有心知肚明的默契在裡面。
「擦擦臉上的雨水吧!」我小心地將手帕放在講桌上面,悄悄地向他說著,然後,再一臉正經、不露痕跡地逕自走回座位。
「喂——你什麼時候和穆教授講和啦!」姬芳燕真是多事,老愛問東問西。
「唉呀!只不過倒個茶水,哪來這麼多心思!」我瞅了她一眼。
「是嘛!神經兮兮!還好季雪凝心細,否則倒教咱們這班學生失禮了。」耿肅插著嘴,「人家哪像你,小家子氣!」他總愛挑姬芳燕的語病。
只見芳燕垮著臉,淚珠在眼眶轉了整整一堂課的時間,而我,卻在穆穎講課的一顰一笑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喜悅。
三堂課的時間像是一溜煙,讓我意猶未盡卻又心疼著穆穎的勞累。
天哪!又是哪門子的忸忸怩怩?!這不該是一向直率瀟灑的季女俠會有的思維!我不禁提醒著自己。
雨,還是下個不停,眼見著同學們一個個打著傘離去,就怪自己粗心大意,一早出門就坐著柳家準備的轎車,根本忘了下雨這檔事,而且才到學校雨就停了,壓根兒就沒想到帶把傘備用。
「雪凝,一起走吧!」姬芳燕說著。
「不了,咱們不同路,你就先回去吧!」
「那你呢?」
「我再等會兒吧!雨或許會小些!」
與姬芳燕道了別,偌大的教室就只剩我一人在裡面了,可是我也不心急,反倒拿起紙筆對著窗外取著濛濛雨景。
「你的天分是隨時隨地的——」穆穎就站在門邊。
「嘿——」沒有訝異,沒有驚歎,彷彿他的出現是我預料中的一般。
「還不回去?天快黑了。」他走了過來。
「沒帶傘,在等著救星出現。」我覺得我笑得太過燦爛。
「走吧!我送你一程。」
「方便嗎?」
他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說:「反正順路,沒什麼方不方便的。」
「順路?你知道我住的地方?」我收拾好,起了身。
「不是光明路上的柳家嗎?」他說著說著,眼光又出現了冷淡的色彩,一下子彷彿把人隔離到三條街外。
我不再多言,只默默地走進他的傘下。
一路上,我走得小心緊張,一面是泥濘濕滑的路難行,一面則是穆穎怪裡怪氣的情緒反應。
我想,我大概猜得幾分原因,因此才一到大門口的街道旁,我識趣地馬上開口說道:「到這兒就成了!我不想太麻煩你。」
「這麼大的雨,攔不到黃包車的。」
「我是體諒你,怕你女朋友冤枉你。」我想,我的口氣一定充滿酸味兒。
有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話,但雙眼卻深沉地望著前方:「她回東北去了。」
這麼簡單的回答,卻紮了我心口一下,他不痛不癢的口氣,反倒有種老夫老妻的自然親匿。
這下子,換我噤了聲,百般滋味地站在風雨裡。
「我想,你真正的救星來接你了。」他的語氣似乎有些醋意,不過,我想是我敏感過頭了。
朝他望去的方向看,一部黑色的轎車正緩緩駛近。
是柳家的車子,書巖還坐在裡面。
「穆教授——」書巖撐著傘,下了車,走到他的面前。
「還好你來了,我擔心她回不去呢!」穆穎說得輕鬆自在。
「我就說她粗心,我才忘了叮嚀帶傘,她就忘得一乾二淨——」書巖心疼地盯著我。
「既然沒事,那我先走了。」他竟急著離開,一副像是丟開燙手山芋般的匆忙。
「咱們先送您回去吧!這麼大的雨走路危險。」書巖真誠地說著。
「上車吧!再不走咱們全成落湯雞啦!」我不容他推辭地硬是要他同行,他再怎麼彆扭,我也不會丟下他在這風雨裡,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穆穎的住處是位在霞飛坊裡,古舊的建築和重新翻建的洋房錯落相鄰,我們車子就在一棟暗紅磚砌的二層式樓房前停了下來。
「就是這裡嗎?」書巖問著。
「嗯——」穆穎開了門,下了車,向我們頷首致意後便進了那扇亮晃晃的大門。
「呵!教授的薪俸這般優渥呀?住這麼高級的房子。」司機王伯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