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昀眉頭糾在一起,無法置信這人居然如此大膽——
她居然罵他是笨蛋?大部分人看到他不外乎兩種反應——不是尊敬就是不安,但這店小二如此有膽量,竟敢用這種語氣和他對峙!
他差點就想表露真正身份挫挫她的氣焰,也很好奇她對他的態度會否立即截然不同,但用名號壓人向來不是他的作風,而且他想繼續用一般人的身份,和這特別的小子「聊」下去。
「好,把你們的招牌菜都端上來吧!」他扯出不在意的笑,心想順便品嚐這裡的菜色也不錯。
「我們的招牌菜都不便宜,我可沒那麼多錢請你吃。」她咬牙切齒,命令自己漠視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才能繼續擺起架子,跟他的挑剔「周旋到底」。
她本就打算自掏腰包請他吃飯,因為一開始的確是她不對,她應該賠罪,而不是讓客棧白白虧錢。
「我也沒準你請我吃飯。」赫連昀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我有銀兩,不是來討免錢飯的無賴。」
穆安翎定睛一看,眼珠子差點掉了出來。這錠銀子別說可以讓他吃盡客棧內所有招牌菜,還可以吃最名貴的鮑參翅肚了!
她詫異地望向赫連昀,想找出令人討厭的暴發戶氣息,可是沒有,好像他拿這錠銀子出來,不是為了炫耀,而真是為了付帳。
最重要的是,他拿出那錠沉甸甸的銀子時,動作就有如呼吸般自然,似是他天天都這樣做一樣。
「怎麼還呆著不動?」赫連昀挑了挑眉,露出淡淡的笑意,似乎很滿意銀兩的威力。
這下就能證明,他不是為吃免錢飯而找麻煩的無賴了。不過他越來越欣賞這小子的氣魄和堅持,因為一般店小二都不會像她這樣,肯用一頓飯菜賠罪——雖然她的態度有待改進。
「你說真的還是假的?」
「銀兩絕對是真。」他慢條斯理抿了一口茶,輕輕放下杯子,慢悠悠地問:「怎麼了,是嫌我出手太低,不肯拿好菜伺候我,還是根本拿不出來?」
「誰說沒有好菜?你付得起錢,什麼都能吃!」
「代掌櫃,你要的菜都送上來了!」這時小六子正好捧著盤子,闖進流竄在兩人間的暗潮中。「你有朋友來了啊!」
「你是代掌櫃?」赫連昀的視線疑惑地掃向穆安翎。
「客倌,請喝粥。」小六子一杓一杓地盛滿一碗香氣四溢的五子粥,再遞過來給他。
「這些是你們客棧的招牌菜?」他淡淡地問,聽不出任何情緒。
「哈哈哈,客倌別跟小人說笑,這粥是很受歡迎,但仍算不上招牌菜,只不過剛才我們代掌櫃交代廚房上這些東西罷了!」
「這五子粥我可愛吃呢,你還沒有吃一口,就想撤下嗎?」雲來客棧的規矩是不許將已上桌的東西再拿給別的客人吃,即使分毫未沾也一樣,所以若他不吃,這碗粥就要倒掉了。
「客倌您先嘗看看合不合口味,若真的不合,小人再吩咐廚房上別的菜!」小六子看向光坐著就令人感到尊貴的男人,以為他是不滿意菜色過於普通,態度更是恭敬。
真搞不懂小姐在想些什麼,她一向很會招待客人,今天怎能點這些有如素菜般乏味的下等菜色,給一位衣著光鮮、相貌堂堂的公子品嚐?連他這跑堂的店小二看到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既然是『代掌櫃』特地為我準備,我卻之不恭。」赫連昀意味深長地瞄了穆安翎一眼,接著舉筷開始吃菜。
真是多事的傢伙!穆安翎埋怨地瞪了小六子一眼,嚇得小六子忙不迭走離兩人身旁。
「怎樣?雖然只是家常小菜,但味道很好吧?」她一邊看他嘗了幾道菜,一邊不忘稱讚自家產品。
「還不錯。」她確實沒有誇口,菜餚挺有水準,店小二待客也很慇勤,就只有她,完全是非常例外的存在。
赫連昀嘴角勾起不為人發現的弧度,更仔細打量穆安翎。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得如一汪清泉,清秀脫俗的五官及紅唇白齒,更使他一時猜不出她的性別。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他從來沒對人這麼好奇過!別人叫她「代掌櫃」,那她肯定和雲來客棧淵源不淺。
在江南地區,男生女相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北方很多不入流的孌童館子,都專門以南方美男子掛帥,吸引客人光顧。而眼前的人身為男兒,卻比他看過的美男子更粉嫩一些。
「我?」穆安翎頓了頓。他問她的名字幹嘛?萬一他知道她是掌櫃的女兒,找她爹的麻煩,那怎麼辦?於是她立即回道:「我叫小六子!」
「你叫小六子?」赫連昀精明的眼掃視她,似乎識破她的謊話。「那麼,剛才的店小二叫什麼?」
正好此時,很多熟客一直叫著小六子,而他早就忙得東歪西倒,不停在前堂和廚房間來回奔波。
穆安翎尷尬地低頭,氣不過他傲然的態度,彷彿所有事都在他掌握中,但她怕再不坦白,他會讓她更「麻煩」!
於是她只好硬著頭皮低聲說:「別人都叫我小安。」
「小安?好,那你留心聽我說。」赫連昀開始訓話。「你要知道,我一開始就要你明白,人在外面討生活,必須學會如何自保。今天我只要你端茶賠罪,但他日難保別人不會用權勢、陰險來取你性命,為的只是你不小心冒犯了他們。」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他想恐嚇她嗎?他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
「我說的是事實,尤其在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你的倔性子可要收斂一下,否則吃虧的是你,或是你忠心的雲來客棧。」
穆安翎一聽,詫異得愣在原地睜大雙眼。這個一臉冰冷、處處為難她,又對客棧諸多挑剔的男人,是在勸告她嗎?
「我知道了!」她輕輕應聲,氣勢敗下來,因為她沒有立場跟他對峙,他說的很有道理。
赫連昀見她沒半點玩笑或輕佻,便知道她受教了。
她雖然劍拔弩張,可是他看得出那是出自直率性子,自然不做作,不是存心惡意對他。
老實說,他對膽子不小的她起了莫名的興趣。她勇敢對抗難為她的人,也忠心維護雲來客棧,這種人若加以調教,相信可以成為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真心希望她能學會保護自己,即使沒有武力,但一點點進退伎倆也是該知道的——他不希望她受到欺負,等下叫一平去打聽這小子的事吧!
「那麼,你的銀兩包括買我的賠罪嗎?」穆安翎緊緊盯著清逸冷漠的他,一下子不知該如何看待這個男人。
「我不會。」赫連昀站起身,使兩人的距離拉近不少。「假如能用銀兩買到你的卑躬屈膝,我就不會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她怔住,眸光被他黝黑的正直瞳眸所吸引。他不是占客棧的便宜,也不羞辱她出氣,還忠告她一番?她跟他素未謀面,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這錠銀兩,當作是付吃鮑參翅肚的價錢也好,當作是打賞你也好,收下吧!你好好幹活,下次我再來看見你沒有改進的話,我還是會教訓你,直到你把我的話全聽進去。」他將銀兩放到她手上,然後邁開腳步離開。
「不行,我一定要找錢給你!」穆安翎想喚他,無奈他似乎充耳不聞,她只好追到門外。「客倌,客倌!」
大街外人們熙來攘往,轎子馬匹穿梭其中,轉眼就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今天的事不是你的錯,我又不是你的下人,我才不要你的打賞!」她大叫。「你下次究竟啥時來啊?」
她從來沒見過這種人,他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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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你睡了沒?」
「爹,你回來了?」一聽見這聲音,穆安翎馬上打開門讓父親進來。
「嗯,剛回來。」穆掌櫃逕自坐下,倒了茶水就喝。他雖然略顯疲色,但臉上仍帶著微笑。「今天收穫不少,花了點時間差人運回來,否則我入夜前就能回來。今天可辛苦你了!」
每次他一出門,便是女兒替他主持大局,讓她一個姑娘不得不女扮男裝勞碌奔波。如果女兒的娘沒有因病早死,如果不是他這當爹的沒多大才能,她便不會到這個年紀,還守著他這老人和客棧。
他這做爹的,實在對不起她。
「不辛苦,代掌櫃我當得可過癮呢!」穆安翎笑得燦爛。
假如爹在客棧,就不准她穿男裝四處晃,說什麼女子就要有姑娘家的模樣,前幾年爹甚至中午過後便不准她跑堂幫忙。現在她快二十了,早過了嫁人的年紀,爹才讓她在前堂跑腿。
「小安,」穆掌櫃叫著她的乳名,閒聊似問:「聽小六子說,今天你有朋友來客棧用飯,你什麼時候交了新朋友?」
小六子對他說,那個看來非富則貴、氣質沉穩的男子,從未在雲來客棧見過,相信不是他知道的客人之一。小安究竟是在哪裡認識這跟他們出身相差太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