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都沒說哦,」杏子笑得無辜,拉過林惠美。「走,我們去吃飯吧。」
十二月三日,這天席明嘉覺得很累,只寫了一小段日記。
晚上,舞會快結束時打電話給範文森,那個電話號碼是一個女生的手機的,當她說「hello」時,我嚇一大跳,心也跳得好快。
不知道這個女生是誰?聽她叫範文森來聽電話,那個語氣好親密……
校慶隔天補假,但是席明嘉還是在早上七點準時起床。
沒辦法,今天是星期一,生理時鐘告訴她要起床上學,所以時間到她就睜開眼睛了。
「這麼早?」席媽媽看著一早下樓來的女兒。「不是說很累嗎?怎麼不多睡點?」
「時間到就自己醒來了嘛!」席明嘉坐到餐桌前,拿起饅頭配豆漿啃。
「既然醒了,等一下換衣服一起到店裡幫忙好了。」席媽媽說。
「啊?不要啦!」席明嘉撒著嬌。「人家只是早起而已,又沒有說不累,而且我下午還要去看畫展。」
「看什麼畫展?」席母可好奇了。她女兒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氣質了?
「學校規定的作業啦。我們美術鑒賞的老師規定這學期要去欣賞一場藝術活動,畫展啦、音樂會都可以,看完後要交一篇心得報告。」
本來她是想去文化中心隨便看場免費的畫展,然後再隨便胡謅篇三千字的報告交差——不是她隨便哦,本來嘛,這種充堂的科目大家都是隨便應付應付就算了。
不過她突然改變想法了,雖然只是充堂的科目,但也是必修,分數一樣照算,既然照算,她就不能馬虎,因為她決定要和王佩茹比個高下了。
她氣不過嘛!這幾天王佩茹都當她是隱形人,故意和她唱反調,根本不把她這個班長放在眼裡,昨天還當著她的面搶走範文森!既然王佩茹做得這麼絕,那她也不必給她留什麼面子了,她要更加用功,每科成績都要比王佩茹好;以王佩茹最在意的成績來比個高下,讓她知道,她席明嘉也不是好欺負的。
既然決定了,一分錢一分貨,下足本才會有好成績,她決定要去國立資產文化保存研究中心看Victor Van Morrison的畫展,這幾天報紙上報導得沸沸揚揚,她是不曉得這個外國人是什麼來頭,但是看報紙上寫的「當代最偉大的畫家」、「跨世紀巨獻」、「世紀末最後一次震撼」……這些聳動的標題,她就知道,選這個準沒錯。
「媽!這幾天的報紙呢?還沒丟吧?」既然要看畫展,就得先作功課,而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把這幾天的報紙看一下。
「客廳的桌子底下找找,應該還沒丟。」席母回答。
席明嘉拿著饅頭和豆漿到客廳,把桌底下的報紙全翻出來,果然找到很多關於這次畫展的報導,大略看過一遍後,她有了幾點結論:
第一點,這個畫家很有錢。因為他隨便一幅畫就要台幣好幾百萬;雖然很貴,但是收藏家還是趨之若騖。
第二點,這個畫家是同性戀。今年年初死於愛滋病,享年四十歲,因為是同性戀,所以沒有結婚、也沒有小孩,不過他收養了一個小男孩;但是據說這個小男孩不是養子,而是他的秘密情人。
第三點,這個畫展是為紀念畫家而辦。展出的畫作由畫家的家屬和收藏家共同提供,將會在全世界三十幾個國家巡迴展出。
第四點,這個畫展的保險金額創下國內同類展覽的新高。不過詳細金額,主辦單位和承保公司並不願透露。
第五點,這個畫展由亞洲為起點。首站是新加坡,然後是香港,台灣是第三站,再來是日本;台灣的展期是兩個月,預計參觀人數會超過兩百萬人次。
「兩百萬?」席明嘉不禁咋舌。
她拿出電子計算機,假設一張門票一百元,兩百萬張門票就是兩億耶!她家的牛肉麵一碗也不過七十元,兩億的話……要賣2,857,143碗耶!席家麵館開業五十年也沒賣出這麼多碗,所以席明嘉最後的結論是:主辦單位賺翻了!
不過席明嘉從報上得不到的結論是,為什麼這麼有名的畫家,會在台南舉行畫展而不是在台北呢?
其實那也不關她的事,他愛在台北辦也行,不過能在台南辦那更好!在台南辦,她才有畫展可以看,有畫展可以看,才有報告可以交;有報告可以交,才有好分數可以拿;有好分數拿,才能氣死王佩茹……哇!多棒!
今天正巧是畫展開幕第一天,上午舉行開幕典禮和酒會,下午一點半開始開放入場。
吃過中飯後,席明嘉戴上安全帽,騎著摩托車到民生綠園旁的國立文化資產保存研究中心。
國立文化資產保存研究中心是由舊市政府改建而成,建築本身就是古跡,是楝古色古香的白色仿歐式建築,除了文化資產保存研究之外,也會舉辦一些展覽。
整修開放後的第一場展覽就是Victor Van Morrison的畫展。
席明嘉騎著摩托車在研究中心外繞圈子,想找一個停車位,突然發現寫著貴賓專用的停車場上停著一輛很眼熟的車子。
「這不是範文森的車嗎?」她盯著那輛墨綠色的BMW。台南有錢人多,雙巾名車滿街跑,不過非黑即白,所以墨綠色的BMW很好認。「不會吧,他也來看畫展?」
慕名來看畫展的人很多,離開展還有半小時,售票處排了一長排的人,席明嘉排了一會隊才買到票,學生票一張還要一百五十元,害她覺得有點心疼。
買好票她拿了一份簡介排隊等入場,入場後,裡頭黑壓壓的一片都是參觀者。
「這樣怎麼看啊?」席明嘉咕噥著。早知道就不要今天來了,白花了一百五十元。
整修後的舊市府,原來一間間的辦公室就是現成的展覽廳,依Victor Van Morrison各個不同階段的風格而有不同的主題呈現,有油畫、有素描,也有炭筆草稿。她在萬頭鑽動中,跟著人群在畫前緩緩移動。
這麼多人,就算範文森有來,她想遇見他,恐怕也不太容易……她想。
「班長?」
一個疑惑的聲音在席明嘉身後響起,席明嘉回過頭。
不就是範文森嗎?她眨著微愣的眼。
他對她微微一笑,然後把她拉出以龜速移動的人群。
「果然是你。」他正要走,看到人群裡一個熟悉的背影,才又走回來。
「你幹嘛穿得這麼正式呀?」席明嘉打量著他一身西裝筆挺,頭髮往後腦勺梳攏、腳上的皮鞋也亮晶晶的,活似要去參加什麼國宴。
「很奇怪嗎?」範文森低頭看著自己一身行頭,他也是第一次做這種打扮。
「不會。」她搖搖頭。其實他穿這樣挺好看的。
他的身材高,身形又挺,穿起這種正式西服,把他的人襯得更英挺,簡直是帥氣逼人,但是和穿著T恤、牛仔褲,腳上隨便套雙球鞋的她站在一起,感覺就像兩個世界的人。
「來看畫展?」範文森問。
廢話!花一百五十元進來,不看畫展,難道看你嗎?席明嘉在心裡叨念著,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浮躁起來。
「我幫你做導覽好嗎?」範文森又問。
「你懂畫嗎?」席明嘉懷疑,什麼都要人教的他也有能教她的東西嗎?
「嗯!懂一點,我也很喜歡畫畫。」範文森又笑。「來吧!」
他牽著她的手回第一展覽室,站在距人群一小段距離的地方開始為她介紹。
他介紹得很詳細,令她有些訝異!他果真是懂畫的,對畫家、畫風和各個時期的代表作都瞭若指掌。
「……所以,Victor Van Morrison的畫簡單來說,可分為五個時期,第一個時期雜亂捲曲的筆法,顯然是受到梵谷的影響,事實上梵谷也是他最欣賞的畫家。這個時期的代表作是『呼叫上帝』,畫裡的空間感和張力堪稱完美,不過這幅畫並不在展出行列,要到日本才會展出,因為收藏者是個日本人,他希望畫只在本國展出。」
席明嘉白了範文森一眼,沒有展出的畫也介紹得這麼高興,害她也聽得很高興。
「我們再到下一個展覽廳吧!」範文森拉著席明嘉要走,轉身時卻不小心撞到人。「對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沒關係。」
「咦?您不是董伯母嗎?」範文森發現,被他撞到的人正是董致謙的媽媽。
張君紅皺眉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似曾相識的臉龐,不過她不認得。
「您忘記了嗎?我是致謙的同學,前幾天還在您家打擾了一頓晚飯。」
張君紅想起來了。「你是阿謙的同學。」
「對!」範文森笑得開心。「您也來看畫展?」
「嗯。」張君紅微微點個頭。未結婚前她在國中教美術,婚後則在家專心當家庭主婦,但是對藝術的愛好並沒有改變,所以對這類展覽她從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