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艾盟怔住了,她該怎麼回答呢?
「呃……我是——是你哥哥的「路邊」模特兒。」她覺得自己答得好怪異。
芷凡搖搖頭,眼中仍是疑惑。
「嗯——就是說在過去的的某一天,我也不知道確切的時間,反正就是有一天我在某處閒晃時,不小心被你哥注意到,他就把我當成拍照的對象,拍了一大堆照片。你說,這算不算是『路邊模特兒』?」這是什麼狗屁爛答案啊!
哇塞!老哥又在耍什麼把戲了?艾盟的一番解釋讓她聽得有點懂又不會太懂,狀況還滿複雜的。「那我哥呢?」
「他在展覽現場,不過他等一下就會趕過來了。方纔你剛清醒的時候,我就立刻打電話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大概馬上就快到了。」艾盟仔細為她解釋。「你可別以為你哥不關心你,他為了留在醫院守護你或是出席展覽,在內心掙扎了許久。是我答應他留在醫院看著你,並保證你一有反應,立刻通知他,他才安心地離開醫院的。」
「芷凡,你終於醒了。」說曹操,曹操到!於紹倫捧著一大束太陽花,推門而入,身後還有提了一袋蘋果的宋宇盛。
「小姑娘,摔得痛不痛啊?」宋宇盛微笑道。
車禍時所受的驚嚇,車禍造成的疼痛,以及昏迷遺留的無助感,此時再也壓抑不住,駭怕匯聚成一股洪流,猛地衝向芷凡,讓她禁不住大哭起來。
「怎麼了,哪裡痛了?」於紹倫慌張地問。
「我——我只是很——高興——沒有死——死掉!」她無法控制如有自由意志般汨汨而落的眼淚,嘴角卻綻放著如釋重負的微笑。
看著這一家人慶祝重獲生命的喜悅,艾盟除了為他們感到高興之外,卻有更深更深的悲哀。從今以後,功成身退,她又將獨自一人了。母親曾說過:若你有幸,宋家願意接受你,你一定要認祖歸宗,孝順你爸爸。但她連一面都未曾見過他,又何能認出他?況且,她早認為自己已沒了父親。
淚水不自覺湧入眼眶,氾濫得她無法自抑。不能啊!絕對不能!無依的涼意啃噬著她,再度摧殘她脆弱的心。帶著紅紅的眼眶,她悄悄退出病房;此刻起,她與病房內的人就再也沒有瓜葛了。
隔著門,艾盟最後一次衷心為芷凡祈禱:「神啊!願你保佑芷凡早日康復。」也讓紹倫活得快樂。她無聲加上句。轉身,她帶著落寞的心情。
「等一下!」
艾盟頓了頓。大概是自己的幻想吧!
「別走!」於紹倫繞過她,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眼光迷離難解。
這是真的,不是幻覺。「你——」
「為何急著走?」若非他眼尖,她很可能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因為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繼續待下去,儘管我心中多想留在這兒。「找房子。」她說得乾脆,卻明白自己不過是在偽裝堅強。
「你沒地方住?」
「再過兩天就沒了,不過不勞你費心,我會有辦法的。」艾盟強裝堅強,心底卻苦澀萬分。求求你,別再用我無法解讀的表情凝視我!
「那正好!我家還有一間空房,你如果不嫌棄,明天就搬來我家吧!」於紹倫盡量讓語氣顯得平淡無調些,以掩飾內心狂亂的心跳。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像個首度墜入情網般的男孩,小心翼翼,只求她多看他一眼。
難道眼前這個女人,就是他期盼多年,卻遲至今日才出現的終身伴侶?
她沒聽錯吧?艾盟問自己。他竟敢做出這樣的提議?他不瞭解她的背景,更不知道她現在正處於失業狀態,根本沒有錢可以付房租。不行,她一定要趕快阻止他才行。
「我——」
艾盟正要開口拒絕,於紹倫突然又出聲:
「你目前有工作嗎?我想——呃——請你當我的專屬模特兒。」他注意到她的震驚,卻沒有停止。「你有靈氣,有表情,肢體語言豐富,是塊不可多得的璞玉。假以時日,你必定能有不錯的成績。」
他不像在請求,反倒像是在命令。
拒絕他!她內心警鈴大作。她知道自己若答應了他,一切都將脫軌,失去控制。然而,現實問題卻沉重得叫她說不出口,更甚者,她明白自己內心也期望如此安排。
只是,她不願承認。
「沒回答等於默許,那麼,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工作夥伴了。」於紹倫乘她無反應之際快快接話,因為他可不想聽到她的拒絕。
艾盟抬起淚光盈盈的雙眸,不甚情願卻感激地說:「我會繼續找房子,不會打擾你太久的。」
宋宇盛佇立在窗旁,初升的弦月顯得落寞而孤獨。芷凡由於剛才過度興奮,說了好多話,頭又開始發疼,只能靠止痛劑平緩。也因為如此,她又慢慢昏睡過去了。
看護芷凡的那個女人就是紹倫此次個人展的主角。
她和自己深愛的女人多相像啊!同樣雅致的臉孔,同樣古典而美麗。她的存在不時提醒他那個雨夜,那個自他生命中出走的女人。
往事一幕幕跳躍上他腦海——
「如果你真的愛我,就不要和你父親決裂,好不好?我求求你。」她哀傷的臉龐沾滿淚痕,身軀顫抖得如風中落葉。
「我不答應!我不能忍受他那樣侮辱你!」他堅決地說。
「可是,你是宋家單傳的獨子,一旦你離開了他,他要依靠誰?宋家的延續掌握在你手上,你千萬不能意氣用事,要以大局為重啊。」
「即使犧牲了個人的感情,犧牲你?」他用重話威脅她。
她無言以對,只是困難地點了點頭。淚水汨汨而出……
「你就必須這麼卑微,這麼不顧一切地完成大我嗎?」他的怒氣爆發,宛若積壓過久的火山。
而熱焰卻重重地灼傷了她。
「一個耳光算什麼!所謂的愛就是無私地奉獻;況且,我不過是個見識淺薄、身份低微的女人。父母皆亡,流落異鄉,能得到你全部的情愛,就是我最大的福氣。你為我不顧他人流言,不管家人惡語,這樣對我……已經夠了。我相信你是真的愛我,但我永遠不可能是你們宋家最好的媳婦,我會讓你蒙羞,時間久了,你會厭倦我、排斥我,同時失去你家人對你的期望與信賴。我愛你,所以我不要那種事發生。相信我,遵從你父親為你的安排,那女孩很好的,我見過了。」她有如等待處決的罪犯,卻苦苦哀求人家離去,不要為她擔心。
他已爆發的怒氣更加狂烈,再也無法抑制。「你為什麼要這麼好心?這樣做會讓你感到自己很偉大嗎?也許吧!但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偉大背後的現實是非常淒涼的!」他凌厲的眼神中皆是對她的不能諒解。
沒有柔情、沒有憐惜,再也沒有了。他就這麼轉身離去,在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後,也是唯一的爭執後。
當晚,他後悔了。他真的不該把話說得那麼重,她一定傷心極了。雖然屋外大雨滂沱,但他一定要去見她,當著她的面向她道歉,為自己失去理智的口不擇言求她原諒。
走進她獨自居住的十坪大矮房,霎時間,他猶如失心的人般呆立——
她走了,走得乾乾淨淨,走得讓他措手不及。他發了瘋似的到處詢問她的蹤跡,卻無人能夠相告。
失望之餘,他開始逃避家人、逃避工作,一頭遁入攝影的狂熱中。甚至父親要他迎娶羅子櫻時,他也無所謂了。反正她都已經離去,再沒有哪個女人能擾亂他的心,娶了她,對他根本起不了作用,徒增他對她的厭惡。
諷刺的是,她真說對了。子櫻雖引不起他任何情慾,卻是個不可多得的賢妻良母。她處處以他為重,不過問他的一切私事。僅僅一次,他將她錯認為另一個人,在酒醉之際,恣意享受他身為丈夫的權利。然而口中卻喊著她從未聽過的名字。天亮後,她痛苦的離家。
可是,天黑時,她回來了。又是個人人眼中的完美妻子。不久之後,她懷了孕,他父親高興得大擺筵席。
五年前,她由於一場空難失去性命。他原本以為他不可能為她難過,可是,告別式中,他紅了眼。他多麼幸運,一生能擁有兩個女人,一個對他有情,一個對他有義,如此豐富他的生命,他夫復何求?
往事衝擊著他,讓他無力招架。宋宇盛眨了眨自己久不曾藏淚的眼,使心情重新回到現實。
「老師?」於紹倫和艾盟相偕進入病房。
「嗯!芷凡又睡著了。」
「她剛清醒,沒什麼體力。醫生說,這是正常的。」艾盟細心地給宋宇盛答案。微笑在她嘴角綻放,扯得他心慌情亂。
「我能冒昧問你一個問題嗎?」
「好啊!我盡我所能。」
「你認識一個叫楊樺的女人嗎?」他滿懷期待,急切地問。眼前這個女人和她如此相像,彷彿同個模子印出,也許是她親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