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人就不會騙了別人辛辛苦苦的血汗錢了!」沈千渝惱怒地反駁,同時抓起小茶几上的電話。「我要打電話問個清楚!」
羅汛對她的舉動沒發表任何意見,反而趁此機會打量了一下四周。他發現這間套房被整理得有條有理,所有以前有的、或後來才添加的擺設皆不見一絲紊亂,就連門口那幾雙式樣保守的鞋子都像國慶閱兵時的隊伍般整齊劃一,彷彿在主人的一聲令下就會行軍前進。
一抹笑意染上雙眼,他的視線再度落在她臉上。
嚴格說起來,她長得並不搶眼,稍嫌過時的整齊劉海之下是兩道淡淡的眉毛以及一雙單眼皮的眼睛,五官之中除了那張下唇比上唇更飽滿的小嘴之外沒有什麼特別出色的地方。然而那張白皙的臉蛋卻給人一種清雅和諧的感覺,像個鄰家女孩般教人看了舒服。
此時那兩道眉毛正擰在一起,粉色的嘴唇也緊抿成一條線,她看起來既認真又懊惱,但那仍泛著濕意的長髮正凌亂地披散在肩頭,破壞了整體的嚴肅感,卻也為那端莊拘謹的氣質添了一股純真。
他敢打賭她平時一定用支大髮夾或橡皮圈把頭髮規規矩矩地紮在腦後。
喀地一聲截斷了他的思緒,她掛上電話抬頭望著他,表情甚為困擾。
「沒人接……都已經十一點多了,一個寡居的老太太能去哪裡?」讓電話響了將近二十次之後,她終於放棄。
羅汛並不感到訝異。他思索片刻之後,小心翼翼地說道:「陳太太的兩個兒子都在日本工作,她很有可能……去看他們了。」
「什麼?!」她又提高了聲調。
「妳可以過幾天再試試看。」他忍不住出聲安撫。「如果還是找不到她的話,至少我們知道她在三個月期滿之後一定會出現。」
「她不只騙了我,也侵害到你的權益。」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更不高興了。「你怎麼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我為什麼要在意?」他仍舊是那種不痛不癢的語調。「這是妳跟陳太太之間的問題,我的契約又沒有什麼奇怪的附加條款,我相信只要她一出現就會給我個交代。」他停頓一下,又補上一句:「更何況這層公寓從四年前就屬於我。」
沈千渝的心涼了半截,雙肩也垮了下來。她不了解法律,但是他先來她後到是不爭的事實,而他那自信滿滿的態度也極具說服力,也許到頭來最大的輸家只有她自己。
「妳要是真的那麼不甘心受騙,可以到法院告發她。」彷彿意識自己的態度問題,他努力地想出更合適的話。
「告她?!」她震驚地睜大眼睛,她這輩子還沒進過法院呢!「事……事情沒有那麼嚴重吧……我只是想跟她討個公道而已,也許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也許她真的很缺錢用。」
「妳說的沒錯。」他硬是忍住開口嘲笑她的衝動,畢竟這麼單純好騙的女人在現代已經快絕跡了。「不管妳決定怎麼辦,總得先找到陳太太。」
「那倒是。」她不得不贊同。
「小姐,妳有家人住台北嗎?」他平靜地問道。
「有啊,為什--」她突然打住,臉上出現憤慨。「別想叫我搬回家裡!我付了房租的!」
激烈的語氣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位小姐似乎相當不喜歡和家人住在一起的主意,但這並非他的問題。
「等找到陳太太之後妳可以跟她理論,不過若我是妳的話,我會先回家暫住幾天,同時另外再找個住處。」他很有風度地沒有拿租約的事來壓她。
沈千渝從沙發站起,刻意地挺直了背脊,小臉上的果決讓羅汛聯想到準備上戰場的將軍,打算不計一切代價捍衛疆土。
「聽我說,呃……羅先生。」她想起了合約上所看到的姓名。「我不會搬出去,而且我對此問心無愧,畢竟我簽了契約也預先付了三個月的房租。除了房租之外,我還替這間套房添了些傢俱和一台冷氣機。依照我原先的計劃,接下來兩個月的薪水,扣除了生活費和其它的開支,正好付清信用卡的賬單,所以目前我沒有多餘的錢再去另外租房子。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打算在這裡一直住到聯絡上陳太太為止。」一口氣說完之後,她屏著氣息,預期著另一波爭論。
羅汛一語不發地注視著這位義正辭嚴的嬌小女子,佈滿血絲的眼中出現一抹興味盎然。
他認識不少女人,絕大多數都擁有優於眼前這位小姐的姿色,卻沒有一位在穿著印有卡通圖案的休閒服時還能表現得如此凜然不可侵犯。無論是氣勢或身高,這位小姐都足以媲美拿破侖,看起來所向無敵。這讓他覺得有趣。
除此之外,她有一種連她也不自知的獨特魅力,而他發現自己忽然想要更深入地發掘、探索。
「好吧!」他爽快地說道。
「好吧什麼?」沈千渝反倒愣住。
「既然妳不願意搬家,那就留下來,反正我也沒用到這個房間。」他無所謂地聳聳肩,突然話鋒一轉。「妳叫什麼名字?」
「沈……我姓沈。」她一時仍無法接受事情的發展。
「名字?」他堅定地追問。
「千渝……我的名字跟這有什麼--」
「我是羅汛。」他打斷她的話。「很高興認識妳,千渝。」
不知為何,直呼她名字的聲調令她渾身不自在。
「既然妳執意留下來,我想我們至少可以省略掉那些不必要的客套。」
她對此毫無同感。
「羅先生,我們不熟,你還是叫我沈小姐比較好,雖然我們會成為鄰居,可是我確定我們打交道的機會不會太多,所以對彼此還是應該要有基本的尊重。」
那嚴謹而高傲的態度幾乎令他發噱,她似乎忘了自己正處在他的屋簷之下,但他克制住想笑的衝動,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想我真的該好好地睡一覺了。」他伸了個懶腰,決定將沐浴延到早晨。「晚安,千渝。」不等她抗議,他便邁開步伐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那個……羅先生……」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連忙尾隨在他身後。
「還有問題嗎?」羅汛回過頭,心想以後有的是時間來糾正她對他的稱謂。
「陳太太……陳太太說你通常不會待在台灣,請問你這次會停留很久嗎?」
對著那張滿懷希望的臉蛋,羅汛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露出鬍鬚下潔白的牙齒。他已經開始期待往後兩人共處同一層公寓中的生活了。
「恐怕這次要讓妳失望了,千渝,我忽然發現自己有多麼想念台灣,正打算住上一陣子,好好地重溫故鄉的美妙。」
第二章
「該死!」羅汛持刀的手冷不防地滑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頰上的一絲灼痛。
只需要最後一刀,他的刮鬍工作就算完成,偏偏這女人選在這時候進入浴室,還附送一聲驚呼。
或許他真的該拋棄這種傳統的折合式扁剃刀,改用一般人常用的電動刮鬍刀,免得下一次她突然推門而入的時候,鋒利的刀鋒正在他的喉頭上--那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羅汛沒有理會頰上那小小的傷口,利落地剃除臉上的最後一點鬍鬚,然後轉身面對那名意外的訪客。那張剛睡醒的清秀臉龐和款式保守、印著小熊圖案的兩件式棉質睡衣再度為他帶回了早晨的好心情。
她看起來可口得讓人想一口吞了。
「早啊,千渝。」
剛起床的沈千渝對他的問候置若罔聞,只是呆若木雞地杵在門口,兩眼發直地瞪著那健壯結實的身材,小嘴大張到幾乎可以塞下一粒雞蛋。
她一定是在作夢,才會在浴室裡發現一名幾乎全身赤裸的陌生男人。
一顆水珠此時從濕潤的黑色髮梢滴下,緩緩地滑過那光滑黝黑的寬闊胸膛,再沿著肌理分明的平坦腹部往下移動,像是帶著魔力般蠱惑著她的目光,直到水珠被那條遮住重點部位的毛巾吸收。
活色生香的畫面簡直讓心臟難以負荷,她費力地吞嚥了口口水。
「妳剛睡醒的模樣真可愛。」他由衷地說道。他向來深信慷慨的讚美是維持良好人際關係的要件之一。
「羅……羅先生?」她傻傻地問道,一時無法相信眼前這個身材媲美模特兒、笑起來神采飛揚的青年就是昨夜那名大鬍子歹徒。
「叫我羅汛。」他笑咪咪地問道:「昨晚睡得好嗎?」
只可惜沈千渝並未分享到他的好心情,昨夜的記憶伴隨著理智一點一滴地重回腦海。
「你沒穿……」她在瞬間完全清醒,大叫道:「你怎麼不穿衣服?!」
「我剛洗完澡,我想大部分人洗澡的時候都會把衣服脫掉吧?」他低頭看了眼腰間圍著的毛巾,一臉無辜地說道:「何況我又不是全裸,不必大驚小怪。」
她沒理會他的調侃,但一經提醒,忽然覺得那條粉紅色的毛巾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