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相信我嗎?」
望進那對閃爍著期待的漆黑眼眸,她忽然發現他似乎很需要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相信唐菱是你妹妹。」在考慮之後,她終於點頭。「也相信你不會不要自己的孩子。」
「謝謝。」他如釋重負地咧開嘴,那種帶著-縷稚氣的笑容幾乎瓦解了她苦心建立的防備和佯裝的冷漠。
不行!千萬不能心軟!儘管她相信不會有突然冒出來喊他爸爸的小孩,卻不代表他就因此變成了一個正直、誠實的男人!他依舊是那個說謊不用打草稿,並以玩弄她的感情為樂的狡猾份子,否則他不會惡意地破壞她和曾俊傑的交往,更不會將愛的告白像丟垃圾一般隨意地拋出。
更何況,羅汛和她的價值觀以及生活習性根本南轅北轍,即使他當真對她有那麼一丁點好感,兩人在一起也不可能有什麼未來。任何有點理智的女人都能認清這點。
「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解釋這件事?」她拚命讓自己顯得面無表情。
「嗯。」他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不太能確定她的態度意味著什麼。
「很好。」她用力地將他推出門坎之外,動作迅速得令人措手不及,他差一點就跌在地上。
「再見!羅先生!」
砰地一聲被阻絕在屋外,羅汛不敢置信地瞪著緊閉的大門。
「千渝!」他握拳敲打著門板。「快開門!妳是怎麼回事?」
她鐵了心腸不去理會外頭的叫喊,一轉身卻瞥見樓上紛紛從自己的房間裡冒出來的每一顆沈家頭顱,顯然每個人都注意到了門口上演的好戲。
「你們誰都不准讓他進來!」她殺氣騰騰地瞪遍了每一張臉,甚至沒浪費口水解釋「他」是誰。
震懾於那股駭人的氣勢,像嗅到危機的烏龜般,樓上的每顆頭顱又一個接一個地縮回自己的殼內。
該死!這個女人到底是吃錯什麼藥?!他怎麼又降格成了「羅先生」?
羅汛幸悻然地踱回院子裡,一屁股坐在吉普車的車頭上,努力地思索著目前的最新局勢。
他知道千渝在乎他,否則以那刻板、拘謹的個性,她不會在他面前暴露出軟弱的一面,更不會讓他有機會幾乎成功地引誘她上床。
向她坦承自己的感情之後,他蓄意不去敲她的門,為的就是要讓她採取主動,親口承認她的感覺,沒想到現在……
可惡!誤會冰釋之後,她不是應該興高采烈地投入他的懷抱嗎?故事理當到此結束,從此以後他和他的小古板兩人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不是嗎?
羅汛低聲發出一連串的詛咒,腦子同時飛快地運轉著,試著找出事情出錯的地方。
兩隻流浪狗這時從某個角落衝出來,一隻興奮地在他腳邊搖著尾巴,另一隻則相中車子的一個輪胎作為小便的據點。
「『梵谷』!」他為時已晚地吆喝。要區別兩隻狗的畫家名字並不難,正在解放的那只缺了一邊的耳朵。
「狗仗人勢……」他沒好氣地瞪了牠們一眼。
「坐在那裡不熱嗎?」一陣男中音慢吞吞地響起。
羅汛怔住。「不會。」經歷過中東沙漠的攝氏五十度,這點熱度對他來說已是小意思。「你不寫稿了?」他轉向沈家長男。
沈千廷聳聳肩,斯文的臉上似乎永遠都沾著黑色的油墨。「文思枯竭、心有旁騖。」他搖頭晃腦地說道。
「我還以為千渝不想讓你們家的任何人跟我打交道。」她在關上門後的怒吼可能連城市另一端的居民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說別讓你進門,卻沒說我不能出來,何況我也把門鎖上了。」看見羅汛懷著希望的臉孔,他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無框眼鏡又緩緩地補充:「想都別想,我不會給你鑰匙。」
「我真的很需要跟她談談。」
沈千廷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小渝堅持起來的時候,腦子就像水泥灌的,而我好不容易不用再吃我媽做的菜,打死我都不會在這個時候激怒家裡唯一會煮皈的人。」
羅汛微微地瞇起眼睛,據他所知,沈家成員並不擅長聽從任何人的指揮,即使對方是親姊妹。他懷疑除了食物的理由之外,這位長公子或多或少也有蓄意刁難的意味。
但他沒有說出心中的想法。
「我從來沒看過小渝這麼情緒化。」沈千廷慢條斯理地又問:「你是怎麼搞砸的?」
羅汛對他的洞察力毫不驚訝,他很早就注意到這奇特的一家人並不如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遲鈍。沈家上下唯一不清楚他的意圖的人,或許只有腦子不會拐彎的小古板。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他不高興地咕噥著。
房子的前門傳來開了又關的聲音,羅汛胸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在見到沈老三時熄滅,這位職業街頭藝人朝他們走來,眉清目秀的臉上帶著一絲狼狽。
「二姊說如果我不讓她整理我的房間,她就要把我表演的道具通通丟掉!」
羅汛訝異地揚起眉毛,這是他首次聽到沈千彥開口說話,想必他的啞劇修習已告一段落。
「別瞪著我看。」羅汛趕緊對他說:「如果你讓我進屋裡跟她談,或許我可以找出她發脾氣的原因。」
「她不想見到你。」簡潔的回答出人意表的堅決。
羅汛正想開口再加說服時,沈小妹千彤從房子的後方出現,他像見到救星般連忙從車上跳下來。
「羅大哥,代志大條了。」輕巧的彩色身影晃到吉普車旁。「我老姊這次真的被你惹毛了,她什麼部不肯說,只是一邊掉眼淚一邊像中了邪一樣拚命打掃。」
她的語氣中沒有一分羅汛預期的同情,他感到情勢愈來愈不妙。
「她在哭?」他感到既心疼又挫敗。
「嗯,眼淚、鼻涕直流。」她點頭以示強調。「眼睛現在腫得只剩兩條線。」
「自從姨婆過世的那年,我就沒看她哭過。」沈千廷說道。
「她這次哭得比那一回淒慘。」沈千彥好心地補充說明。
「而且打算把整棟屋子都翻過來清理一遍,連一個角落都不放過。」沈千彤點頭贊同。「沒想到老姊有這麼激動、變態的一面,我還一直以為她是家裡最理性的人呢!」
「你想她會不會把眼睛哭瞎掉?」其中-人問道。
「也有可能把房子哭倒掉……」另一人又說。
「那倒不會,她沒有哭出多大聲音,只是像壞掉的水籠頭一樣不斷地滴著眼淚,可是就是這種悶悶的啜泣才更恐怖!」沈小妹很有見解地說道。
羅汛來回地看著這兄妹三人,認真地考慮著到底該佩服他們聯合起來惡整他的默契,還是該一個個捏死他們。
不出幾分鐘,沈家兩老出現在門口,沈媽媽迅速地將大門鎖上。
羅汛發現自己一點兒也不驚訝。這一家子人比他想像的還團結,而且顯然無意讓他輕鬆過關。
「裡面情形怎麼樣?」沈小妹搶先問道,語氣愉快得教人生氣。
「她正在打電話給油漆工,要把所有的牆壁重新粉刷。」沈媽媽不以為意地說:「沒關係,我最近正好對那些畫有些厭煩了,等工人把牆漆好後我可以畫一些新的主題。」
沈爸爸伸手搔了搔微禿的腦袋,神情有些懊惱。「她把我的音響藏起來了,沒有了古典音樂,我沒法專心分析實驗數據……」
「阿汛。」沈媽媽轉向羅汛。「小渝到底在難過什麼?」
其餘的四雙眼睛隨著她的話移至最大的嫌疑犯身上,目光中除了質問外,還挾帶著不容錯認的譴責。
羅汛頓時感到冷汗涔涔,彷彿身處於某種批鬥大會。
「我也不是很清楚,本來千渝誤會我有女朋友,可是我已經向她解釋過了--」
「那件事我們都聽到了!」沈千彤插嘴道。
「而千渝也相信我的話。」他隨即皺起眉頭。「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出其它的原因。」
眾人陷入沉默,但視線仍停留在羅汛身上,五雙眼睛毫不含蓄地把他從頭看到腳。
現在他覺得自己像一隻待價而沽的公豬。
第九章
「你不是小渝理想中的類型……」沈家長男突然說道。
「沒錯,老姊一直想找一個跟她一樣,又老實又可靠的木頭型男人。」沈千彤隨即修正:「我指的是轉性前的老姊。」
「沒有人身攻擊的意思,羅汛。」沈老三善意地拍拍他的肩頭,然後客觀地說:「不過你看起來既不老實也不可靠。」
「這副長相是天生的,我無能為力。」羅汛心情惡劣地回嘴,同時提醒自己不能對未來的小舅子動粗。
哼,龜笑鱉沒尾!這個沈老三不說話的時候可愛多了。
「我認為阿汛很適合千渝,她一向就太壓抑自己,又太在乎秩序和條理。」沈媽媽露出笑容。「她需要一個懂得教她怎麼享受生命的年輕人,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相信她已經愛上阿汛了,否則她不會難過到這種地步。老公,你說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