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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橘千奈

  她話才說完,猛地被他一扯,拉進他雙膝之間。

  「妳沒記號,我也要妳。」他語氣堅定,大掌包覆住她微涼的柔荑。

  她咬住下唇,「殿下要的,該是姜兒。」慣常握刀挽弓的大手,此刻力道是溫柔憐惜的,她的心彷彿也被他捧著,仔細呵護,幾乎融化在他掌中。

  初時,只是愛上他的琴聲,美妙清靈如天籟,是她貧困的生活中不曾聽聞的,一聽便深深著迷。他的琴聲開啟她不曾有過的情懷,讓她懂得了期待,夜夜心照不宣的聽琴之約,讓她越陷越深,當琴聲轉為纏綿悱惻,她徹底淪陷。

  因而她明白,此刻他說的「要」是什麼意思,但她不能回應。

  鈴女的記號使他們相遇,也使他們永遠不能相愛。

  手上的勁力加強,捏疼了她——他動怒了。

  「籃子裡有姜兒準備的藥粉,能療傷生肌,我拿給殿下吧。」她掙開他的掌握,倒退數步,要拿姜兒留下的藥籃,不料記錯了方位,探手卻是往床邊的火盆伸去,他及時將她拉回。

  「待會兒再拿吧。」如今她連火焰的光影變化都無法察覺,是徹底盲了。他心下痛惜,柔聲道:「想聽琴嗎?」

  她面露喜色,忙不迭地點頭。來到前線以後,他們各自忙碌,他一次也沒彈琴給她聽,她連夜裡睡著都會突然驚醒,以為自己聽到琴聲。

  他取出琴匣,拉她在桌邊並肩而坐,將琴放在桌上,調了琴弦,按弦彈奏。這是描寫春景的曲子,曲調高低變幻,如流水淙淙,如鳥鳴啁啾,她聽得如癡如醉,恍若置身百花盛放的草原,渾然忘了戰火艱苦。

  一曲已畢,收弦止聲,彈奏中牽動了傷處,他咬牙忍痛,瞧著她兀自沉浸在樂聲中的愉悅模樣。「妳很喜歡琴聲?」

  她頷首,「我喜歡它的聲音,像在說話似的。」

  一絲絃韻長味厚、圓潤蒼古,琴聲才會悠長細膩,深留在人心底,確實像在說話。那,妳聽它在說些什麼?」琴能遣懷,能訴衷情,她懂他藏在琴韻間的心意嗎?只怕懂是懂了,卻刻意裝作下曾留心吧?

  傷處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倒抽口氣,無力地伏在她肩頭,喘息沉重。

  「傷口痛了?」她連忙扶住他,「我去叫軍醫來……」腰際遭他鐵臂攬住,她渾身一僵。

  「不必。」痛楚混和著慾望,他咬牙強忍。她比以前更消瘦了,藥氣卻更濃,差點讓他錯以為自己是抱著藥罐子,而不是抱著女人,偏偏除了她這把骨頭,再美的女子也入不了他的眼。

  察覺她身子不自在地僵硬起來,他冷笑:「怎麼?眾人敬重的聖女,還怕我這區區凡人?」故意更摟緊她,惹得她低叫了聲。

  「我……扶殿下上床歇息吧。」前後左右都是他的氣息,她腦子糊熱成一團,心跳如雷,吃力地撐起他沉重的身軀,好不容易走到床畔,他卻支撐不住地突然倒下,連帶將她半個身子都壓在床榻上。

  她「啊」的一聲,手忙腳亂地推開他,又羞又窘,又怕碰痛了他,忙了半天才將他安置好,小臉已是漲得通紅。「我去找軍醫來。」轉身走了幾步,忽聽他開口,她腳步一頓——

  「等我擊潰東陵,會下令聚集全國醫者共同鑽研如何治療怪病,當全天下再也沒有人生病,妳就不必再當聖女,到那時候,如果我要妳留在我身邊,妳肯嗎?」

  如果他們都只是平民百姓,不需他開口,她也願意啊。

  她握住拳,黯然道:「殿下生為皇子,我生為鈴女,此生此世,永遠不變。」

  他也知道這是妄想,可她就連一句讓他開心的假話也不願答應嗎?

  他頹然輕歎,閉上了眼,聽著她走到帳口,喃喃道:「妳能來,我很歡喜。」至少,她還惦記著他,願意趕來探望,他該知足了。

  「……我也是。」若有似無的,輕輕飄來她的低語。

  他猛地睜眼,帳簾闐然飄動,已不見伊人。

  第七章

  保健室內,傅螢筠一面照顧病床上的哥哥,一面聽魏霓遠繪聲繪影地描述過程,越聽越是不信。

  「騙人!」小妮子猛搖頭,「我哥拿過最重的東西是書,平常連水果刀都不拿,怎麼可能拿刀砍人?你們一定是看錯了!」

  「照妳這麼說,難道是我跟秀和產生幻覺嗎?」魏霓遠儘管很想翻白眼,對女孩子還是好聲好氣的,「真的是阿樹拔刀砍傷了那些人,把我們都救出來,否則我們加上助理姊姊也才四個人,哪對付得了八個男人?」推推身旁臉色凝重的姬秀和,「你不也都看到了嗎?」

  「可是,那把刀應該拔不出來才對啊……」想到剛才看見警察放在證物袋裡的沾血古刀,傅螢筠的反駁有些遲疑,轉向哥哥尋求支持。

  「事實是,我將它拔出來了,雖然我並不明白為什麼我能做到。」傅瓏樹遲緩地抬手按著額頭,酸痛的手臂幾乎無法舉起。

  事情如何從他被制伏在地上,演變成他將那些人制伏,他印象模糊,只依稀記得自己的反抗,然後有某種東西佔據了他的身體和意識,再清醒過來時,他握著沾血的刀,而那些男人躺了一地,動彈不得。

  他抬頭望去,從布簾縫隙可見梁意畫正在和警察談話。

  他唯一清晰的印象,是她驚恐的神情,還有保護她的意念。不論那東西是什麼,至少它保護了她,但它的一部分也殘留在他的意識裡!對她的熾熱感情,充滿強烈的佔有慾,令他直覺地將對方貼上「情敵」的標籤。

  一直覺得,他的身體裡有另一個人,而這個人如今不甘再沉默,就要來和他爭奪她了。

  布簾被拉開,蘇淡樵探頭進來,看著傅家兄妹,「你們父親打電話回來了,誰要接?」

  「我接。」傅螢筠看了哥哥一眼,叮嚀道:「你好好休息,不可以下床哦。」

  傅螢筠離去後,布簾拉上,隱密空間內只剩三個少年。

  傅瓏樹啜了口熱茶,看著一直欲言又止的姬秀和,「秀和,你有話要說嗎?」

  「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姬秀和很為難,遲疑片刻才道:「剛才你握刀的時候,我從你身上感應到靈體活動的跡象。」

  傅瓏樹心底早已有數,聞言並不訝異,「我被鬼附身了嗎?」

  「我不確定。你身上的靈體確實是死魂,靈魂波長和你一致,但靈魂波長就如同指紋,是每個靈魂獨一無二的標記,幾乎不可能找到相同的——」

  「可是,你的小妤學姊當初不也是找到波長相同的身體?」

  姬秀和搖頭,「小妤的情況主要是看『類別』,舉例來說,有些靈魂波長可以歸類為圓形,有些則是梯形。圓形靈魂的身體,梯形靈魂不能使用,而圓形靈魂細分起來,也許有邊緣呈鋸齒狀的圓形,也許是雙層同心圓,都是圓形,只是細節有所差異。而你和那個亡魂不但波長一致,連細節都一樣,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啊!」

  魏霓遠瞪大眼,想像力立刻發揮,「你的意思是,阿樹死了一半,那一半變成鬼,然後附上他自己的身體嗎?」

  「呆子!不懂就別亂解釋。」傅瓏樹拿紙杯扔他。

  「更重要的是,靈魂必定有個『核』,即使鬼魂附上人身,彼此的『核』依舊是獨立的,但這個死魂並沒有『核』。在你打倒那些人之後,死魂並沒有離開,卻立刻消失了,我想它是依附在你身上,但我感覺不出它的存在。或許因為你和它的波長完全重迭吻合,我才無法分辨。」

  姬秀和蹙眉,清秀的臉龐萬分嚴肅,「我猜想,這個死魂是靠你的『核』活著。」

  「那我會怎樣?」

  他搖頭,「我不知道,這種情況我從沒見過。你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嗎?」

  傅瓏樹聳肩,「沒什麼感覺。」布簾縫隙間,他望見梁意畫的身形動了,結束了與警察的談話,走出保健室。而他妹妹見她離開,也匆忙掛斷電話,尾隨她出去。

  姬秀和又道:「你想做個檢查嗎?目前南宮老師出遠門不在,我可以找南宮老師的朋友幫忙。如果要做,我認為梁老師應該一起來。」

  他神色一動,「為什麼?」

  「我的直覺認為她和這件事有關——」

  這時,與梁意畫談完的胖警察拉開布簾進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看著床上的傅瓏樹,「拿刀砍人的就是你嗎?」

  傅瓏樹哼了聲,「你要把我帶回拘留所嗎?」

  「目前還不必,你還未成年,而且那些人都是皮肉傷,應該會被當成正當防衛處理。」胖警察懷疑地打量眼前蒼白纖瘦的少年,「你真的拿刀砍他們?那把刀重得很,可不是小樹枝耶!」

  他掂過那把刀,頗有份量,這孩子看起來沒幾兩肉,居然能揮刀傷人,而且刀刀恰到好處,傷人卻不致命,力道拿捏之準,恐怕連武術家都自歎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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