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睜眼愣了一會兒,笑出聲說:「姑娘,不必為你的名節擔憂,因為我也是女兒身啊!」筱嫻不信的端睨著她,那人無奈的擺擺手,解開她系發的長巾,「我是為了旅途方便,改裝男兒省卻麻煩。」她眨眨眼起身轉了一圈說:「現在你總該信我的話吧?」
沒錯,那嫵媚柔態的確是女兒家,而且還是位非常標緻的女兒家。筱嫻過去必會固此而妒嫉不己,覺得世上怎能有姑娘兼具美麗具健康的身段,那太不公平了。
像自己就是紅顏天妒,弱不禁風的。
可是現今……鬼門關前走一道,人不變才怪。
「對不起誤會你了。」筱嫻慢慢放下被子,「姑娘怎麼稱呼,你為何會在我的房中?」
「稱呼我「不奇」就好,我是為了醫治姑娘,所以留於你的房中。」她有條不紊的說:「若是姑娘想起來……你自縊獲救後的片段,就該知道我說得是真是假。」
一提起自縊,筱嫻臉色暗下來,「原來如此,多謝姑娘。」
「你現在感覺如何?」不奇走近,搭於她的腕上,「嗯,聽起來好多了,你應該感覺舒坦多了吧?」
心裡的結如何能打得開?筱嫻抽回手,躺回枕上,「你們不應救我的。」
不奇揚起眉,「姑娘此話怎講?難道你不想獲救嗎?」
筱嫻將臉轉向內側,對著空牆說:「了無生趣,活著又有什麼好?」
「雖然我不曉得姑娘遭遇了什麼,但是活著也沒什麼不好哇?」
「與其讓人指指點點,說我不知廉恥,連女子基本的美德都沒有,我還有什麼臉活得下去?」
「你打算置爹娘於不顧?有言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
筱嫻一聳肩哽咽的說:「我爹娘早丟下我,雙雙過世了。」
「那更是不能死得。」不奇搖頭說:「你沒有臉活在這世上,難道就有臉到地下黃泉去見親生爹娘?讓他們曉得你不但自尋短見,而且還是在陽世混不下去,才去陰間報到?」
「這……」筱嫻一個辭窮,「那我該怎麼做才好呢?」她哭道。
「好死不如賴活著。」不奇斷然的說:「苟且偷生的勾踐都能復國,你不過是因為旁人眼中的閒言閒語,難道還不能看破嗎?」
「可是……」筱嫻止住哭聲,「女子的名節看得要比性命還重……」
「呸。」
筱嫻訝異的看著她。
「別怪我動作粗魯了些。」不奇揮揮手說:「咱自小是在江湖中混大的,什麼東西沒見識過沒摸過——就是名節。我問你,那玩意兒是有多重?有多厚?有多少銀兩啊?不就是空氣一樣摸不著看不見的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才是真的。」
「我……書上有說,女子要從一而終,不可對丈夫不忠,不可對公婆不孝——」
「那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不忠不孝根本就不算是個人。不仁不義也不算個好漢,對吧?」不奇叉腰說:「可是呢?我說的女子名節——也就是你念念不忘的玩意兒,是那種無聊又沒道理的事。譬如,一個女人家的腳踝要是曝了光,她就是不守婦道。
一個女人家要是讓男人握住小手,就非嫁給那男人……管他是癟三還是卒子都沒得挑。你覺得這有道理嗎?」
筱嫻想了想,搖搖頭。
「那不就得了。」不奇雙手一攤,「該講道理的,我們就聽。不講道理的,我們愛聽不聽。完全沒道理的,我們連聽都不必聽。懂了吧?」
這對筱嫻保守的思想來說,完全是大反叛。
「你說的話,好奇怪。」她最後乾脆的告訴不奇。
不奇笑了,「誰讓我有個很奇很怪的師父呢?你要是見了她,還有得嚇呢!」
「還有比你更奇更怪的人?」
「否則我怎麼叫不奇呢?」她反問。
對啊,筱嫻心想,她還納悶怎麼有人替自己取這麼怪的名字,就像「平凡」一樣。她眉一皺,「不奇姑娘,你與平凡……嫂子是什麼關係?」
「她是我的師妹。」不奇眨眨眼,「呃……也不能那麼說,我們的師父是不同人,但情同姊妹。總之情況複雜,一言難盡。」
筱嫻翻坐起身,「你不知道我是誰,才救了我吧!」
「我需要知道你是誰嗎?」不奇好笑的說:「救人有分認識與不認識的嗎?」
「難道……平凡——嫂子願意讓你救我?」筱嫻掐緊被子,緊張的問。
「當然,是平凡親口要我救醒你的。」不奇拍拍她說:「你安靜的歇歇,我還要去找妹子聊天,外頭有丫頭在,你有需要就叫一聲。」
「等等。」筱嫻在她身後喊著。
不奇轉過身,「還有事嗎?」
「告、告訴平凡嫂子,說我筱嫻……謝謝她。」
***
無垠星空高懸頭頂,能夠枕著夏夜涼風,斟壺小茶配盤小菜,最是雅興。
「原來如此。」不奇嚼著小花生米,邊說:「難怪那位筱嫻姑娘一聽見我是你姊姊,臉色就變了兩三次。幸好我醫治她時,她是昏迷的,否則我看她死也不會讓我動她半根寒毛,光怕我下毒就夠了。」
「不奇姊愛說笑。」平凡又為不奇添茶。
不奇搖搖頭,一臉正經的說:「我說真的,若是你事先把她對你做過的種種惡事告訴我,我當真會在她的處方里開一點瀉藥。多少讓她發洩出火氣,別老是想著要搶人家老公嘛!」
「好久沒與不奇姊見面,真是……變多了。」
「怎麼我變醜了,還是變胖了?」
「都沒有。」平凡支肘想著,「好像是多了分活潑,少了分正經。」
不奇戳戳她的腰問,「好呀,取笑起姊姊我來了。太久沒嘗我這搔癢絕技,忘了我的厲害嗎?」
平凡躲著,「救命呀!不怪姊,救命!」
兩人都停下手來,平凡一愣不奇,「要命,少了不怪,咱們兩人就像缺胳臂或少腿似的。」平凡頗有同感,點點頭,「真的,好久沒聽見不怪姊的消息。她到了關外之後,就像失蹤似的。為什麼不怪姊的爹娘要送她到關外呢?」
「還不簡單。」不奇大歎口氣,「怕讓人知道自己養了個『魔女』女兒。有時候我真不明白叔父與阿姨是怎麼想的,難道非得要正經八百的當個不動菩薩,才是真的好女兒嗎?」
平凡感觸很深的說:「我真懷念黑心村的日子。」
「傻瓜。」不奇敲她一記說:「嫁人了還說這種長不大的話,我替婆婆教訓你。」
委屈的摸摸頭,平凡眼眶一紅。
「傻平凡怎麼好端端地又哭起來了。」不奇攬著她,逗著:「久久不見還是個愛哭鬼啊!都已經是別人家的娘子,孩子的媽了!」
平凡抹去淚水,瞪大雙眼,「不奇姊,你怎麼會知道!」
「我這雙眼睛不是白生白長擺好看的。」不奇捏捏她鼻頭說:「我方才一摸你腰間就曉得,怕不有兩、三個月,想騙我你還是多學幾年吧!」
「我怎麼敢騙你呢?不奇姊。」
「你相公應該高興得很,像你姊夫一聽見我有孕在身,差點沒高興地暈過去。」
不奇抬拾眉揶揄道。
平凡垂頭喪氣的說:「我沒告訴他。」
「沒告訴他?為什麼?」不奇張大嘴,「再過個把月你肚子就會挺出來,你想瞞他做什麼?這種事瞞也沒用的。」
平凡轉過頭去,嘟著嘴不說話。
「噢,我曉得了。」輕輕的不奇說。
稍一個瞥眼,懷疑不奇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平凡沒吭聲。
不奇一邊品茗一面閉目吟詞歌賦起來。
心頭的懷疑逐漸啃蝕她,平凡最後推推不奇姊,「別唱了,好姊姊。你就把話說清楚,你曉得什麼、什麼時候你又曉得了?」
不奇促狹的笑著:「我何時說過我曉得了?我什麼都不曉得。」
「你別玩我了。」平凡嗔道。
不奇歎口氣,拉過平凡的小手說:「你長大不少了,平凡妹妹,可是還不夠成熟呢!」
「不夠成熟?」
不奇點頭說:「你是現在心底下最痛苦的人,是嗎?」
「姊姊的意思是?」
「想想看,你喜歡自己的夫君做一個薄情寡意、不重諾言的人嗎?他對於別人的托咐若是隨隨便便地敷衍,還算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嗎?」不奇語重心長的說:「沒錯,看見自己夫君與其他女子糾纏不清是很難過,但是你要睜大眼睛去瞧去看,別永遠先下判斷,別下莽撞的結論。你不是怪他沒給你解釋機會,就誤解了你的舉止,難道你現在對他就有許多許多的信心嗎?」她溫柔地再說:「不經一番風霜哪得梅花滿枝頭?這正是考驗你與他的最好時機。你要靠心也要聽從理智來下決定。
知道嗎?」
深深思量不奇姊的一番話,點破平凡心中所有的盲點。當人們處於自身苦楚時,無法去在乎別人的苦楚,當她沉溺於自己的悲傷時,她有沒有為鷹飛設身處地的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