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院長,您知道的,這、這是醫院標準流程……」住院醫生囁嚅解釋。
「標準流程可沒要你亂選時候!」麥奇康怒不可遏。
「沒關係……」蘇悅荷自麥奇康懷裡抬起頭。她淚流滿面,顫抖地接下住院醫生手中的單子。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母親陷入病危的痛楚不會因為時候早晚而有所不同。
她看著手中小小的黃色單子。淚眼模糊了視線,但她還是看得到,黃單上記載著日期、病患姓名、床號以及病名。母親的病名是「子宮頸癌並肺轉移」。
因為癌細胞轉移到了肺部,造成肺部纖維化,呼吸會愈加衰竭,直到死亡。
悲慟讓她險些不能喘息,她摀住喉嚨,問著謝醫生,一字一句宛如刀割。「我媽媽的情況……大概還有多久?」
謝醫生又擦擦滿頭大汗。副院長當前,應當謹言慎行,但事實如此,他怎能不據實以報?但真的報了,又惹得蘇小姐傷心難過,他不就等著吃不完兜著走?醫生難為啊!
「依您母親的狀況,判定應該就是這兩天了……」
血色由蘇悅荷的臉龐褪去,她身子猛一搖晃,跌進始終守護在一旁的寬闊胸膛裡。
她無法置信地搖頭。「這兩天?不……不可能……」
謝醫生指著蘇媽媽的胸部X光片。「整個背部都是癌細胞,加上妳母親自體對化療的排斥,現在又多重轉移,恐怕真的就只有等時間了……」
主治醫生的每一句話都像把利刃,刺向她的心。她摀住胸口,在麥奇康的懷抱裡痛哭失聲。
「不要、我不要,你救救我媽媽好不好……求求你救救我媽媽……」
她淚眼祈求地望著眼前的男人,雙手緊緊攀附著他的手臂,彷彿他是汪洋大海裡唯一的浮木。
「奇康,我不要我媽媽死掉,我求求你……」
麥奇康撫去她臉頰上的潮濕,溫柔地安慰。「我們會救她,就算真的藥石罔效,我們也會讓她舒服地離開,妳不要這麼傷心,好嗎?」
身為醫生,他當然知道蘇太太的病情有多麼不樂觀,他緊緊摟著懷中的寶貝,心中同樣充滿哀傷。
「我怎麼可能不傷心?我就只有這個媽媽,我沒有其他的親人,我只有媽媽,我不要媽媽離開我……」
她崩潰了,強烈的失落與無助像冰雹般密密地敲擊在她身上、在她心裡,讓她遍體鱗傷,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承受多少的哀傷,她不知道媽媽離開她的那一天,她是否有力量繼續活著呼吸……
「媽,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麥奇康默默無語,只能堅守擁抱和撫慰的位置,始終陪伴在身旁。
一旁的住院醫生早讓這場面給沖昏頭了。哇,真是太勁爆了,他沒想到自己竟會是八卦緋聞的目擊證人!
他恍神地拿了第二張紙,問:「蘇小姐,這是『放棄急救聲明書』,希望妳能仔細看看聲明書中的內容,選擇是不是要簽署這份聲明。醫院對臨終或喪失生命跡象的病人所做的氣管內插管、體外心臟按壓、急救藥物注射、心臟電擊、心臟人工調頻、人工呼吸器及其他救治行為,您可以選擇同意急救,或者簽署放棄──」
「夠了!」
容不得住院醫生將工作手冊中全部內容背誦完畢,麥奇康隨即厲聲制止。
他看著懷中寶貝悲泣得彷彿就要昏厥過去,既心痛又著急。
「你說得還不夠嗎?這些程序,難道我會不熟悉?!」麥奇康氣得想痛扁這個住院醫生。
住院醫生急著辯解:「副院長,我只是遵守醫院的流程──」
主治醫生忙著制止。「別說了!」他一點都不希望手下的住院醫生惹火了副院長。
他關懷地建議:「蘇小姐,妳要不要先去看看令慈?她現在轉到觀察室,由我們護理人員直接照顧。」
蘇悅荷緩緩地點頭。「謝謝你,謝醫生。」
麥奇康氣得七竅生煙。他二話不說,摟著傷心欲絕的蘇悅荷離開護理站,走向觀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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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母羸弱地躺在病床上。除了原本的點滴和尿管之外,又增加了好多條管線,本就瘦小的母親在盤根錯節的管線包圍之下,顯得更加無助和脆弱。
蘇悅荷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執起母親的右手。她輕搓著母親冰涼的手心,恨不得自己可以傳遞一些些體溫給母親。
「媽,我是小荷,我回來了……」
她悲傷地聲聲呼喚,淚始終無法停歇。
「媽,我回來了,妳不能丟下我一個人不管啊!媽……」
也許真是母女連心,在女兒的呼喚下,蘇母微微眨動著眼簾。
蘇悅荷快速起身,俯身靠近母親的臉龐,輕喚:「媽、媽,您不要嚇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媽……」
蘇母顫抖虛弱地舉起手,輕輕刷過女兒的長髮。她開口說話,隔著氧氣罩,聲音破碎、氣若游絲。
「妳回、來了,吃了沒?不要餓、著了……」
就算已經瀕臨生命的終點,做母親的永遠只想到孩子的溫飽。
蘇悅荷的淚如雨下。「我吃了、我吃了,媽,妳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蘇母虛弱地搖頭。「只是好累……」
蘇悅荷哽咽。「那妳好好休息,我會在旁邊陪妳,這一次我不會再到處亂跑了!」
蘇母閉上雙眼,深陷的眼眶,疲累而憔悴。
「媽……」媽媽的虛弱緊揪著她的心。
「坐下來休息。」
一等蘇母入睡,一旁的麥奇康立刻扶著蘇悅荷坐了下來。
他站立著,展開雙臂將蘇悅荷牢牢地納進自己羽翼之中,他輕撫著她柔順的長髮,眼底滿是濃濃的深情與不捨。
「目前沒事,妳要撐著點。」
「我會,我還要照顧我媽媽。」
麥奇康縮緊擁抱的手臂。「看來要叫妳回去換個衣服應該是不可能的了,我去準備妳的衣服,等會兒就回來,妳一個人在這裡可以嗎?」
蘇悅荷淺淺點頭,她穿著晚禮服搭著他的白襯衫的確太惹人注目,是應該換下來。
她緊握著他的手,突然發現,自己好需要他帶給她的安全感。
麥奇康蹲了下來,視線攫住她,他撫著她紅嫩的唇。那唇因兩人前不久的激吻而略顯得浮腫,儘管她悲傷得無法克制,但激情歡愛仍然讓她美得不可思議。
他俯首,輕輕的在她的唇瓣印上一吻。「等我,我不會讓妳一個人。」
蘇悅荷一愣。她眨著茫茫大眼,羞澀的紅潮立即躍上雙頰。她沒想到他竟敢在眾人面前……
麥奇康拍拍她酡紅的臉頰,很開心在悲傷的時刻,還能見到她可愛的模樣。「我先離開。」
麥奇康起身離開觀察室,所有的醫護人員立即尾隨他們的副院長而去。
觀察室只留下看護李阿姨陪伴在旁。
她古怪地看著蘇悅荷好一會兒,才猛然想到前不久那束送到病房裡的玫瑰花……
她驚呼。「老天爺,蘇小姐,原來他就是送花人啊!」
蘇悅荷沒有回答,覆面的長髮遮掩住她羞澀的情竇初開。
「可是……」李阿姨欲言又止。
她搔搔頭,年紀真的大了,搞不懂年輕人腳踏兩條船的愛情觀,不過蘇小姐人美又孝順,再怎麼樣她這個做長輩的,總是要提醒一下,說不定她根本不知道人心險惡……
她小心措詞。「蘇小姐,難道妳不知道這位新上任的麥副院長,是現任院長屬意的乘龍快婿嗎?他和院長千金好像有在交往哦?」
李阿姨看她一臉的茫然,立刻判斷這個孝順的女孩,鐵定是讓人給騙了。
她惋惜地歎了口氣。「男人啊,總是愛拈花惹草的,妳人長得標緻、身材好、氣質又好,莫怪那些男人會惹上妳。不過,咱們女人也要懂分寸,是別人的就不要牽扯太多,免得到頭來難過吃虧的是自己。」
李阿姨苦口婆心的提醒,完全澆熄蘇悅荷滿腹的濃情蜜意,和渴求的安全感。
她情竇初開的羞澀快速消褪,隨之而來的是自慚。
因為要告別這段不該發生的感情,所以她選擇了讓他最瞧不起的方式,結果呢?
她和他之間的關係依舊混亂不明。
而自己的一時偷歡,換來的卻是母親病危,未能隨侍在旁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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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泰戈爾曾說:「生時燦如夏花,死時美若秋葉。」
她以最快的速度消化並接受母親病情危急的事實,這也許是佛祖對誠心禮佛的母親最好的安排──在她最痛苦難熬的時候,賜予結束。
從醫院發出病危通知之後,蘇悅荷不眠不休、寸步不離地照顧母親。她向「閃耀」請了長假,這讓Lisa差點沒放鞭炮慶祝。她一向不贊成悅荷來「閃耀」工作。
蘇悅荷推卻所有的私務,二十四小時陪伴在母親身旁,只要母親有任何需要,就算是在小睡中,她也可以在五秒之內立刻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