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初只微微點頭,並不說話,永無瓜葛,她與他的瓜葛早在十一年前就斷絕了。
她背過身子,扣好衣襟,一邊說道:「多謝石少爺慷慨,我們馬上就走。」
她從櫃中翻出一個布包,裡頭是幾件乾淨的換洗衣物。現下有了銀票,她連那串南洋珍珠和金鐲子都不用帶了。
王凱這時總算相信,石少爺的確不會對他們不利。他連忙穿好鞋子,牽著小初的手,往門口走去。
「小三子,你送他們兩人出大門。交代門房,永不許這兩人再上門。」
石磊有些多餘的又吩咐了兩句。這女子如此容易打發,著實出乎他意料之外,二千兩銀子於石家堡不過是九牛一毛。
一直等在廳外的小三子大聲應道:「知道了,少爺。」把一對姦夫淫婦趕出門,當然是痛快的。可是會不會有點太輕易放過他們了?
而且不許他們再上門?那……少爺的病怎麼辦?
聽見石磊的臨別留言,小初仍低著頭,握著王凱的手緊了緊,終於忍住了,沒有回頭再看他一眼。
磊哥哥……你真的忘了我嗎?你的心記不得,你的眼認不出……玉珮在她胸口上冷冷的,沒有一點熱度,就像他驅趕的聲音……
第六章
「這銀票你拿著,小王,對不住,連累你也被趕出石家堡。」
「姑娘哪兒的話?橫豎咱母子倆本來就打算自己出去做點小生意,本錢也攬夠了,早走晚走終歸要走,更別提姑娘對我們有大恩。那姑娘今後有何打算?若一時沒有地方可以去,不如……」他期期艾艾了半天,終於說出口:「不如和我們母子到徐家集,姑娘不用孤孤單單一個人,我娘也有個伴。」
小初低頭想了一會兒,道旁白楊樹的葉子已落了大半,秋風早起,眼看是沒法子在大雪封山前趕回山上了。
「也好,那就暫時打擾了。等明年開春,我再返鄉。」這一次回山上,她是再也不打算下山了。
「姑娘是哪兒人?」
小初只是搖頭沒有回答,她是本地人。可是故鄉已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王凱也沒繼續追問,只覺得她似乎有難言之隱,當初她與石少爺這婚事就十分古怪。
「快晌午了,前面有一座茶棚,咱們去歇歇腳吧!趕了這半天路,妳也該累了。」
小初不置可否地點頭,她已經不需要趕去哪兒了。當初下山,還恨不得身上生了翅膀,能早一日飛到石家堡。
早知道……當初還是別下山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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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母子打算安身立命的徐家集,離石家堡不過十來里路。母子倆都是安土重遷的性子,其實不願離故鄉太遠,原本是想把店就開在石橋鎮上,這小鎮離石家堡不過兩里路,無奈他們離開石家堡的原因實在太不體面,只好退而求其次,搬得遠一點。
王凱人勤快,王媽手藝佳,再加上一名伶俐的廚房下手。小店的生意很快的就門庭若市。
一開始王凱是捨不得她跟著他們勞累,拗不過她的堅持,只好由著她。後來轉念一想,不由得喜上眉梢。他們這樣不就像一家子了嗎?他也心知肚明,他這輩子是不可能大富大貴的,白姑娘也不貪慕那榮華富貴,說不定有一天她會願意……
他本來就不信石家堡那些嘴碎的丫頭,說白姑娘一心要坐上少夫人的寶座,為的就是石家的財勢。
真是冤枉,她哪是那種人!一回想起她當初所受到的冷言冷語,他心中猶自不平……
「小二哥,打兩斤酒,三碟小菜,再來盤包子……」
王凱回過神,滿臉笑容的招呼來客。「是,客倌,馬上來……」他轉過身交代過廚房,很快的先送上一壺茶水。他手裡忙著,耳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客人的閒談……
「喂,你聽說沒?石家堡的少堡主眼睛瞎了。可憐,石家就這麼個獨子……」
「石少爺年紀輕輕,怎麼會瞎了眼呢?」
「聽說他幾個月前去了趟西域,在那兒遇上了盜匪,被下了毒。回來就一直病著,看過許多大夫都治不好。現在毒性蔓延開來,連眼睛都壞了。」
「咦?!他去年才娶的少夫人不就是位大夫嗎?聽說醫術還好得很。石夫人的痼疾也是她治好的。怎麼,她也解不了石少爺的毒啊?」
「這你就有所不知,」客人之一壓低了聲音。「他這個夫人,有才無貌,是個無鹽女。一進門就不受寵愛,沒多久前已經被休離了。石家大概也拉不下臉去求她回來治病吧!」
「真有這回事?可拉不下也得拉下呀!難道眼睜睜的看自己兒子成了廢人……」
王凱越聽越是訝異。少爺剛回府時,是有聽說他得了風寒,怎麼會是中毒呢?這事白姑娘曉得嗎?該不該告訴她?按說她與石家已無關聯,可是石少爺向來待下人極好,雖然待白姑娘是不怎麼好……不過,他們離開石家時,少爺也的確沒為難他們……
他心中猶豫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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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關了店門,三口人聚在燈下用飯。。
王凱扒了口飯,終於開口:「姑娘,有一件事……」
小初好奇的看著他欲說不說的模樣,有什麼為難的事這麼吞吞吐吐的?「有事就直說啊,小王,我們現在就像一家人一樣,有什麼不好說的?」
聽她這話,小王樂得笑開了嘴。可想到自己要說的話,又忍不住皺眉。「是這樣,我今天聽幾位客人提起,說石少爺眼睛瞎了。」
小初雙手微顫的放下飯碗。「眼睛……瞎了?!」她艱澀的吐出一句。
「嗯,聽說是在西域中了毒。如今蔓延開來,才會瞎了眼。」
「在西域中了毒?」小初一時想不通,石磊從西域回來也有一兩個月了。他回來時她還在石家堡,怎麼沒聽說這回事?他明知她會醫術的,為什麼瞞著她?
為什麼?小初心中靈光一閃,她知道為什麼了。他不願再度受她「要脅」,不願因為她治好他的病,從此擺脫不了她……
他曾經喜歡過的小初妹妹,成了他的瘟神,他得要離得越遠越好……
強忍著淚水,她推開椅子,告罪一聲:「我……我先回房去了……」沒等回答,便奔回自己房裡。
留下那王家母子倆面面相覷。
「阿凱,你看白姑娘是……」王媽滿腹疑問。
王凱眉頭深鎖,也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看樣子白姑娘對石少爺也不是沒情意。既然如此,當初又為什麼讓少爺以為他們……而寫下休書?而且她和少爺之前應該是連一面都不曾見過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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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的月兒半掩在雲裡,一道輕盈的身影越過牆頭,俐落的跳進後花園,雙腳踩上一層厚厚的落葉,足音雖輕巧,在靜夜中聽來仍鮮明而刺耳……
就著半明的月光,她看準了通往頑石居的小徑,疾步前行。
三更剛打過,府中人好夢正酣,誰也沒發現這半夜到來的不速之客。
她沒有從正門而入,卻走到臨著花園的臥房窗邊。在窗上開了個小洞,用竹管把迷藥吹了進去。然後耐心的等候了一刻鐘,悄悄的開窗而入。
屋中只點了一盞小小的燭火,床邊帷幕緊掩。小初定下心神,一步一步的往床邊走去。她對自己施的迷煙很有把握。就算石磊原先還醒著,現在也一定被迷昏了。
拉起一邊床帳,他的臉孔半掩在陰影中,看不分明,只隱約覺得蒼白瘦削。呼吸急而淺,眼睛緊閉,沒有任何甦醒的跡象。
她把燭火移到床邊的紅木花台上,從被中拉出他一隻手把脈著,他的脈搏凌亂而微弱,額上冷汗涔涔,眼下的黑影讓他更顯憔悴。
小初把他的手放回被中,取出帕子替他拭乾額上的汗水。這毒不是三兩帖藥就可以了事。他又任性,寧可送了命,也不讓她來替他治病。拖延至今,當真棘手的很。
雖然困難,小初也不太憂心。師父說過,天下沒有她段玉初解不了的毒。端看她願不願而已。
為了石磊,她怎會不願?
唉!然而要解他的毒,可不能在石家堡啊。
他不要讓她治,她卻偏偏非要治好他不可。橫豎他如今已瞧不見她了,不知道也就不會拒絕了吧?!
輕手輕腳的將不省人事的石磊扶起身,拿一件厚厚的貂裘將他裹得暖暖的,又替他著好鞋。小初使勁地將他背了起來,從來時路躍出窗口。
要是以前磊哥哥看到這情景定要笑的,他那麼大個兒,站在他身邊,她都還不及他的肩膀呢!她倒是讓他背過的,他的背又厚實又溫暖,雖然她的背一點也不厚實,倒也是挺溫暖的吧!
她盡量放輕腳步走進園子,打開花園後門,走了出去。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偷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