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少夫人和長工小王在一塊的時間,好像還比她這個貼身丫鬟多得多……
小王居然也下喊她少夫人,開口閉口就是白姑娘的……秋菊不由得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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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中那一畦貝母,嬌艷的黃花已逐漸凋殘。
小初愣愣的瞧著,真不知自己這一番辛苦所為何來。
明知她來得及看花開,卻已來不及收成可以製藥的鱗莖了。
外頭隱隱約約傳來雜沓的腳步聲。雖然無人對她明說,她也大約知道府中在忙些什麼。
她床邊繡帷上那一對對戲水鴛鴦,鮮艷的光澤都還沒褪色呢!
彎下身子看看新植的藥草,有一半都被螻蛄啃光了,來不及長出新葉。小初也不甚在意。反正等她走後,這園子終歸也要荒廢的。拿來種些牡丹或芍葯可美得多了。
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小初慢慢地站起身。
「小王,你……考慮得怎樣了?」
王凱垂著頭,好一會兒沒有回答。
「看在我醫好石夫人的份上,我想石家不會為難我的,你放心。」
「白姑娘,妳何必這樣破壞自己的名譽?」王凱怎麼也想不通。
小初倒不覺得名譽有什麼要緊。她總得給石家一個理由,才能名正言順的休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和石磊是正式拜過堂成過親的。除非他休了我,否則我至死都離不開石家。」
「妳要真想離開,就偷偷的走好了,何必讓大家以為妳……」
「石家堡有可能讓明媒正娶的媳婦就這樣失蹤,而不去找人嗎?我要拿著休書堂堂正正的離開,從此和石家永無瓜葛。」
這哪能叫做堂堂正正的離開?王凱頗不以為然。可是白姑娘顯然是吃了秤陀鐵了心,執意非要這麼做不可。這個忙他要是不幫,難保她不會再去找別人,重賞之下,哪會找不到人?一千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
他當然不是為了豐厚的報酬。要是她願意的話,他寧可她兩手空空的跟著他走。
「好……好吧!」他終於勉強同意。「我幫妳,可是要怎麼做呢?」
「那容易得很。」小初微微一笑。「謠言傳得速度比什麼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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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夫人,有一件事,我……我不知道該不該跟您說……」冬梅手裡拿著象牙髮梳,慢慢地梳著石夫人那一頭略雜了幾根銀絲的長髮,一邊吞吞吐吐的說道。
「什麼事?這麼不幹不脆?」石夫人微皺著眉,從鏡中看了她一眼。
「是這樣的,最近連續好幾天,秋菊見到府裡的長工小王,天還沒亮的時候鬼鬼祟祟的從少夫人的房裡走出來。」
「什麼?秋菊說的?這個死丫頭敢造這種謠言?」石夫人直覺就是不信。玉兒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夫人,秋菊在府上也好多年了,一向對您忠心耿耿。她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她不是個愛亂說話的人。而且小王天天往頑石居跑,是大家都知道的。這種事您不留點心,怕最後鬧出事來,讓少爺面子上不好看。」
提到她那兒子,石夫人不由得歎口氣,他和玉兒成親以來,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數。冷落了新婚妻子也是事實,這個媳婦是硬塞給他的,她也不好對他說些什麼。可就算如此,玉兒也不該如此不檢點啊!
「唉!」她沉重的歎氣,委實不知該如何是好。如果真有這等醜事,石家怎能留這種媳婦?「那……妳們幫我留意著點吧!她雖是我的媳婦,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光憑一些捕風捉影的謠傳,我也不能如何,如果真有其事,再瞧著辦吧!」
冬梅點點頭。「知道了,夫人。」到時還能怎麼辦?這位少夫人還不被掃地出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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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晌午時,一部車簾子遮得密密實實的馬車在石府門前停下。雨匹拉車的馬兒吐著白沬,昂首嘶聲,似乎經歷了一趟馬不停蹄的長途跋涉。
駕車的車伕下了馬車,走到車旁,掀開簾子。「公子,石家堡到了。」
先下車的,是石磊的貼身小廝小三子。「少爺,我扶你下車,你還撐得住吧?」
石磊步履艱辛地跨下馬車,臉色蒼白,一手扶在小三子肩上。
「沒事。」他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手放開了小三子的肩。
「到家我就放心了,少夫人的醫術那麼厲害,一定可以把你給治好的。」
「你別驚動她,也別驚動任何人。」
「可是……」不驚動她,怎麼替少爺治病?小三子納悶的想著。
「咱們從後門進去,你先悄悄的去鎮上把江大夫請過來。」
小三子不懂,他為什麼要捨近求遠。何況江大夫上回替夫人治病,可也沒把她給治好。是少夫人出手才把夫人給治好的,兩人的醫術高下立判,這少爺到底在想些什麼?
「少爺,為什麼不找少夫人……」
「我不要那個女人來幫我解毒。」石磊斷然答道。那位女神醫要的診金太昂貴,他不打算再付。
小三子也知少爺討厭他的夫人。可兩人畢竟是拜堂了,怎麼還這樣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他瞧了瞧少爺的神情,顯然沒有轉圜的餘地。只好歎口氣答道:「那我現在就去請江大夫過來。可是老夫人還是會發現的……」
「你就說我得了風寒,得休息幾天。」他不信世上除了那石少夫人,就沒別的大夫能解他的毒了。雖然一路上求教的大夫連他中了什麼毒都說不出來,但料想也不是太厲害的,否則也不會一拖一兩個月,他還沒有喪命,只是身體越來越虛弱。
兩個月前在蘭州城外遇上的那群盜匪看起來像是波斯人,武功不怎樣,倒是會使些旁門左道。當時一察覺自己中了毒,便立即用內力護住心脈,勉強回到城中客棧,延醫診治,竟都看不出所以然來,一群糊塗郎中!
他轉過牆角,走到後門前,門栓上了,他勉力攀上牆頭,翻進後院,累得出了一身大汗。若是以往這矮牆哪看在眼裡?
這奇毒每日子時午時發作。一發作起來,冷熱交替,體內如火焚,體外如入冰窖,異常難受。雖然難受,忍一忍也就過去了,怎麼樣也不會去找那個女人……
小三子手腳倒是俐落,一路上沒驚動任何人,悄悄地把江大夫帶到了他床邊。
「……石少爺,恕老夫眼拙,委實看不出這奇毒是何來歷……」
石磊雖有些失望,卻也不太訝異。「下毒的是一名胡人。這毒江大夫看不出也是常理。眼下並無性命之憂,只是每到子時午時,發作的時間一日比一日長,一日比一日難受,大夫可有法子減輕這症狀?」
「這……」江大夫遲疑了好一會兒。。「尊夫人醫術高明,難道她也看不出嗎?」
「看不出。」石磊毫不遲疑的答道。他又不打算讓她看,她怎麼看得出?
那可真是棘手了。「讓我再研究研究……」
石磊看他樣子,也知他是研究不出什麼的。「那,有勞江大夫費心了。」
讓小三子把江大夫送出門,他疲憊的躺回枕上,從懷中摸出一個沉舊的香囊,呆呆的瞧著。瞧著瞧著,眼前模糊了起來。連香囊上繡了幾塊石頭都看不清楚了,雖則看不清楚,那石頭的姿態,他還是明明白白……
小初見到他這模樣會說些什麼?
耳邊彷彿聽見她清脆的聲音:「磊哥哥,你年未三十,便視茫茫而發蒼蒼,是個老頭子了……來,張嘴,我看看你是不是牙齒都動搖了……你瞧,我雖然吃了那麼多桂花糖藕,每一顆牙可都還長得牢牢的呢……」
半睡半醒之間,她得意的笑語在耳邊迴盪……
磊哥哥……
他在西域、在海南也沒找著她。他其實早就知道她在哪兒了--
在樹林裡一座小小的土墳之中……
他們其實離得很近,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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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兒……」他一醒來就見母親在床邊掉淚。
石磊心中暗暗歎氣,這小三子可不會什麼都招了吧?
「娘,您別擔心,只不過是風寒罷了……江大夫也看過了。」
「你還敢說,不肖子。」石夫人責備道:「都病成這樣子了,做啥偷偷自己溜回房間?大夫都看過了,才讓娘知道,也不怕我擔心。」
「就是怕妳擔心,才不給知道啊。大夫說過沒事,靜養一兩天就好了。」
「真的?藥抓回來了沒?我讓丫鬟先去幫你煎藥。」
江大夫什麼都瞧不出來,哪敢胡亂開藥?他露出一絲苦笑虛應道:「江大夫說我身強體壯,一點小風寒,用不著吃藥,蒙著被睡一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