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的傷勢輕多了,她也做了同樣的處理。
膠囊有紅白綠黃四種顏色,她各取一顆,到廚房倒了杯水,再回到他的床邊。
難題來了,該怎麼讓昏迷又趴著的他把藥吃進去?唯一的辦法是把膠囊裡的粉末倒出來和上水,然後她含著灌進他嘴裡,就像祁媽常看的歌仔戲情節一樣。
這跟接吻沒什麼兩樣,可是卻一點也不羅曼蒂克。她真的要這樣獻出她的初吻嗎?
不管了,救命要緊!
就在試著打開紅色膠囊的當兒,她聽到他說:
「把藥給我吧。」
「啊,我以為你昏迷了。」她蹲下來與他對話。
「我本來是的。」
「我已經盡量放輕動作了耶。」他怪她吵醒他嗎?
「我知道,聽過『在傷口灑鹽』嗎?食鹽水的效果也不差。」
那倒也是。她記得小時候膝蓋破皮,祁爸替她消毒,把她痛得哀哀叫。他這麼大的傷口,怕不是「痛徹心扉」可以形容的,可見他的忍功堪稱一流。
「別說了,快吃藥。」她對因講話而氣息更弱的韋子孝說。
她幫著他把膠囊一顆一顆的和水吞下去,趁著他清醒,她問:
「再來我要做什麼?」
「回家去。」他閉上眼。
「什麼?」
「很晚了,妳沒回去妳爸媽會擔心。」
「我已經打過電話,我說你出車禍,他們要我留下來照顧你。」她說的是實話,只是她很納悶一向保守的祁爸居然主動要她留下,孤男寡女耶!
「我不需要照顧。」他又張開眼說。
「都只剩半條命了還鐵齒?真是七月半的鴨子不知死活。」她氣得嘟著嘴罵他。
「讓我告訴妳接下來我會怎樣,我的傷口會很痛,我會發高燒胡言亂語,可能我會細菌感染或暫時失去意識,但最後我還是會活下來,就這樣。」
「你怎麼這麼清楚?」好像他當過醫生似的。
「我死過很多次了,可惜沒一次成功。」
「我不管,你需要我!」她想到他身上的大小舊傷疤,這人果真有段「輝煌」的歲月。
「我沒力氣跟妳吵,妳回家去。」他虛脫了,眼睛再次閉上,立刻陷入昏睡狀態。
她為他蓋上涼被,然後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床邊,就這樣望著他。
傍晚的畫面再次重現,他隻身抗敵的英姿宛如電影明星、重創後不露窘態毫無怯色、療傷時忍人所不能忍的痛……
這麼勇敢的一個人此刻竟脆弱的趴在她面前,望著想著,她的心湖緩緩漾起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今天若不是她跟在後頭抓狂似的救了他,這會兒她恐怕已經見不到他了。
他需要她,她守定他了!
就當是報答他對她的救命之恩以及對祁爸的關懷之情,她絕對不准他從地球上消失。
半夜,他開始發高燒,她為他冷敷;每六小時她餵他吃藥並察看他的傷口;她不知道細菌感染是怎樣,但她打定主意只要他失去意識她就要召救護車。
折騰了一夜,窗外開始透出灰濛濛的亮光,她困得把頭靠在他枕頭邊,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她作了個夢,夢裡韋子孝憂鬱的眼凝視著她、溫柔的手輕撫過她的臉、她的發……
韋子孝在心裡苦笑著,他一定是燒壞腦子神智不清了,竟任自己的手一遍一遍的依戀於她小巧細緻的臉龐、和她那如瀑布絲緞般的秀髮。
也許只有這時候,他才能如此放肆吧。
本以為大勢已去,就要順了龍叔的意,豈料她就像女神一樣從天而降,解救了他。想到當時她可笑卻又慓悍的出場架勢,他不禁彎起了嘴角。小孩騎大車便是那般情況吧。
搪瓷娃娃、溫室裡的花朵、象牙塔裡的千金小姐……這些加諸在她身上的名詞都只是他主觀的認定,其實她一點也不是。她哄大人小孩開心、她照顧親人無微不至、她為旁人設想周到、她獨立自主、她聰敏機警、她會騎重型機車,還奮不顧身的救了他。
那三人之狠毒奸詐超乎他的預期,不過短短三年,江湖人的性格丕變若此。倘非警察來了,恐怕他們會落入龍叔的手裡,那時祁北將難逃被他的手下蹂躪的命運。
想到這裡,他激動地握緊了拳頭。
一陣刺痛讓他差點叫出來。他忘了手臂上的傷哪!年紀大了,實在不適合幹架這麼激烈的運動,以後還是少做為妙。
有了尿意,他試著離開床鋪而不吵醒祁北,但不管再怎麼小心還是會牽動傷口,因此他試著忽視痛覺把注意力放在起床的動作上。沒想到祁北還是醒了。
「你幹嘛?」睡眼惺忪的她看起來性感又可愛。
「上廁所。」
「我幫你。」她伸手去扶他,卻愈幫愈忙,引起他更大的疼痛。「痛嗎?」
「不會。」他齜牙咧嘴的說。
「我又不會笑你,何必硬ㄍㄧㄥ。」她把椅子拖過來讓他撐著,一步一步走到廁所去。
「妳不打算迴避嗎?」站在馬桶前,他好笑的問她。
「喂,你真囉嗦,我照顧我爸的時候都不必迴避的。」她跑掉的時候,他瞥見她臉上的紅暈。
艱難地回到房間,他將自己「摔」回床上,氣喘吁吁。
祁北餵他吃東西吃藥、為他換藥量體溫。他還在發燒,但溫度並未繼續飆高,傷口仍痛,但已不再出血,值得慶幸的是,他的意識無比清楚。
他時睡時醒,睡時夢裡有她,醒來第一眼也是她。他竟然異想天開地希望自己永遠不要好,就這樣享受著他不配擁有的幸福。
他聽到祁北打了好幾通電話--她向家裡報平安並請求奧援,包括食物和換洗的衣服,而祁爸似乎並沒有不高興;她為他們兩人向她大哥請了假,理由是他出車禍需要休養,但奇怪的是祁東並沒質疑他車禍干她何事;她聯絡公司裡的劉寶芙,交代韋經理出了車禍要請假一陣子,有急事打電話來她會轉達……
「妳不怕人家說話?」當她抽出他嘴裡的體溫計時,他問。
「說什麼?」她瞄了一眼,甩掉上面的水銀。「三十八度六,降了一點。」
「說妳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必有曖昧。」
「怕什麼?」她用吸管餵他喝了一口牛奶,斜睨著他說:「大不了你娶我啊!」
第六章
祁北以守護者之姿在韋子孝家裡住了下來。
探病的人來來去去,都被她以他在睡覺不宜打擾為由擋在房間外面。他知道她是不想讓人知道真相,橫生枝節。
她不僅照顧他,她也保護他。這種經驗對韋子孝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既陌生又新奇,但也令他害怕。他怕一旦習慣了又失去,他原有的孤寂將會更孤寂。
幾天之後燒終於退了,傷口也開始有癒合的跡象,他的體力稍微好些,偶爾可以起來走動一下。
這天,祁北看他精神不錯,終於憋不住問:
「那些人幹嘛置你於死地?」
「我以前混的幫派要我回去。」他想他終究要面對現實,龍叔不可能就此放棄,他甚至可能會報復。
「你不肯,所以他們要你死?」她熱中的問,她要多知道一些,好放在她的小說裡頭。
「不,如果他們要我死的話應該會用槍。他們只是給我一點教訓,把我搞到只剩下半條命再把我拖回去,那時我就任憑他們處置了。」
「這樣啊,早知道你死不了,本姑娘就不必冒著生命危險搶救你啦!」她不禁悻悻然。她未免太自作多情,竟以他的救命恩人自居。
「不這樣,妳哪有機會展現『雌風』?」
「你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大恩不言謝,來日必報。」
「這可是你說的喔,不准反悔!」
「那當然!」
祁北終於噗哧一笑,接著提出心裡的疑問。
「你明知他們的伎倆,為什麼還要去?」
「因為他們威脅要放火燒我家。」他知道她不懂,但他用手制止她好奇的詢問。
和盤托出了吧,他想,把她嚇跑,也好省得他空思妄想。
「那天我們打架的空地旁邊有一所『溫馨之家』,也就是我家。那是一所孤兒院,我是個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孤兒。」
「什麼?!你也是個孤兒?」她聞言驚呼,瞪大眼睛看他,腦子一片空白。
也是個孤兒?怎麼會……
「祁北!」他喚她,果然她被嚇壞了。該死心了吧,韋子孝,早知道你高攀不起。
祁北回過神,無厘頭的笑了。他是孤兒,哈!
韋子孝見她笑,有點火大,可是看她的樣子又不像是在嘲笑他。
「我是孤兒有那麼好笑嗎?」
「不是啦,你別誤會。我是在想怎麼那麼湊巧,我要寫的主角根本就是你嘛,一個混幫派的孤兒。」
「妳是說,那個祁爸為了勉勵妳而編的故事?」
「是啊,那個讓我備受感動而希望別人與我分享的故事!」
他釋懷於她對他出身的毫不在意,但隨即又因她竟沒被嚇跑的認知而揪起了心。她令他亂了章法,他一向引以為傲的冷靜到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