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淒然地望住他,問出她最想知道的問題。
「如果你剛才說的一切都是你真心希望的,那麼我會聽話。這樣,你就會開心了嗎?」
她想看他的笑容,她想他順心如意。這不就是打從一開始,她就暗暗發誓要給他的嗎?現在,她只不過離開他的視線就能使他開心,她為何要抗拒呢?
認命吧,她也該從美好的夢中醒來了!
扶桑黯然地撇頭不看她,話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四天後,我會替妳舉行婚禮,簡捷會親自來迎娶妳,妳好好準備一下吧!」
她的聲音已經發不出來了,但是她的心卻沒有停止呼喚他……他可有聽見?
不,他聽不見了!原本心靈相通的他們,早就在不知不覺中失去對方了!
她點點頭,無聲無息地退出房間。
待朱槿離開後,扶桑失神地坐人書桌前的木雕椅中,無力地把臉龐埋入雙掌之中。
他把他倆的情分了結了!他終於能夠將她送進安全的地方了!他應該開心才是,但他現在,就像全身的血液被抽乾一樣,疲憊不堪!
「貝勒爺,喜蓉替你演這埸戲,也達成你的目的了;可是恕我多嘴說一句,我和簡爺一樣,不認同你這麼做。」喜蓉心裡也有著深深的無奈,幾乎可以感受到他有多麼難過。
假如不是簡爺跟她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她貝勒爺的決心,她亦不會演這場令外人看了都傷心的戲。
「槿兒說讓別的男人碰了就尋死,她怎麼可以這樣固執?」他好像沒聽見喜蓉的話,喃喃自語。「聽見她這樣荒唐的話,我一急,才忍不住打了她!我要讓她清醒一點,她不可以像我一樣,把自己的生命不當作一回事,她不可以啊……」
「貝勒爺!」喜蓉擔心地看著一向冷靜理智,此刻卻像失了神魂的男人。
「謝謝妳……這陣子就麻煩妳在這裡住幾天,直至槿兒出嫁為止。」
「我會的。」她歎著氣走出房間,無奈地為這互相折磨的一對男女,祈求有雨過天晴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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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街頭之上的貝勒府,大門張燈結綵,僕役忙得不可開交,路人一看就知道府中快要辦喜事了。
「是不是貝勒爺要正式迎娶朱姑娘了?」傍晚,幾個定期送新鮮蔬菜來貝勒府的村婦,在後門問起廚房中的丫鬟。
她們都認識朱槿,而且都很喜歡她。知道她一向得貝勒爺的寵愛,早就料到她有正式進門的一天,所以都為此事高興起來。
「不是貝勃爺娶福晉,是……朱姑娘要出嫁了!」
「那不都是一樣嗎?」
「當然不,朱姑娘明天要嫁的,是京城最大布行的老闆簡捷簡公子,咱們貝勒爺只是主婚人。」府中一點喜氣都沒有。
「什麼?朱姑娘不是貝勒爺的寵妾嗎?怎會突然嫁給別的男人?」
丫鬟只是尷尬地搖頭,表示自己也不太明白。這件事的迂迴曲折,離奇古怪,連自家的下人都搞不清楚,也難怪他人誤會!
路過的秋香,聽見她們的對話,她邊掉淚,邊捧著晚上要給朱槿吃的冰糖燉燕窩,回到朱槿房間。
穿著素白衣服的朱槿,臉色雖然蒼白,沒有出嫁女子的紅光滿面,但仍然精神奕奕地撫著她的琵琶,似乎是在練習。
「怎麼紅著眼回來了?」朱槿看見秋香的樣子,便困惑地停下來問。
「沒事。」
「是否又捨不得我了?別擔心,咱們可以約在外頭的茶坊見面聚眾啊!」
秋香本來就是貝勒府的奴婢,不能跟著她離開這裡;再說,她本來就不是千金小姐,即使沒有婢女,她也能自己打理好自己的。
「我是在替小姐抱不平,替妳感到委屈!」她把剛才聽見的話都告訴了朱槿,但朱槿一臉不在乎,只是拍拍她的手背。
「別人說的都由它去吧,這都是事實,不是嗎?只是妳,我走後妳要繼續盡心工作,好好聽從貝勒爺的話。」
「小姐,妳就讓秋香多服侍妳一晚,明天陪妳出嫁吧!為什麼妳非要今晚就自己去簡府呢?那婚禮怎麼辦?」
「我只是被賣出去的婢女,並不是真的要出嫁,就算逃不了當上侍妾的命運,也不可霸佔正室才能有的大禮,我不配的。」
所有的婚禮準備,只不過是扶桑和簡捷一廂情願的安排,在她眼中,那只不過是保全面子的禮數而已。
「小姐,妳別這樣說,妳不要這樣傷自己的心啊!」
「我沒有啊,我已經想清楚了。」她站起來,整整自己的衣裙,便抱著琵琶要出房門。
「小姐,妳要去哪裡?」
「貝勃爺應該回府了,我要去前堂的飯廳唱一曲,當作餞行。」她阻止要跟來的秋香。「妳別去了,我唱完曲就回來吃妳的冰糖燉燕窩,妳在此等一等吧。」說完她就提著裙襬飄然而去。
驅不走眉間寂寥的扶桑,剛坐好在飯桌前,見到朱槿走了進來,他的心窒悶了一下,但想到自己一手造成的局面,便不禁傷神。
「吃過飯沒有?要不要一起吃?」他問。
她搖搖頭,回答的語調輕輕淺淺的。
「不了,等一下我回去房間吃就行,你吃吧!」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來,只感到氣氛有些不太對勁。她應該對他恨之入骨,不願看見他才是,她怎會主動來見他?
她一身白的裝扮,襯托出她脫俗的美。她靜靜地抱著琵琶,靠窗坐下,面對著扶桑,輕聲道:
「槿兒就要離開這裡了,臨行前,我希望能為貝勒爺唱支曲,當作是感謝貝勒爺這段日子以來的……照顧。」
扶桑沒搭腔,只輕嗯了聲允許。此刻,他實在說不出任何話,臉上更添惆悵。
他狀似冷酷的響應,使她一陣心痛,但她壓下情緒,盡量平靜自己的心情,盡可能不去想令自己傷心的事。心神一亂,彈曲的調子節奏就會亂七八糟,她可不想在他面前做最後表演時,出任何差錯。
她希望他能記得她最好的一面,即使他們之間已沒有男女情分,但他仍是她的救命恩人,他對她說的每句話,她都記在心中,她要他知道,她憑著自己的本事,總能繼續存活下去,他不必替她擔心什麼。
「這曲子,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唱的《琵琶行》,那天槿兒只唱了一半,容我為你繼續唱完這曲子吧!」
在銀冷的月光裡,琵琶聲欲語還休,朱槿用琴聲劃破寧靜,清脆的嗓子開始哼唱起來。
她一邊唱,一邊勾起兩人共同的回憶。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明月江水寒。
頓時,歉意、憐惜相愛戀的情感在扶桑的胸口狂湧而起!她的眼神雖平淡,卻含著綿長的深情!但為什麼沒有一絲怨恨?如果有,他或者會好過一點,但偏偏就只有情意和悲傷啊!
她的淚終於忍不住,滑下面頰,但仍堅持望向他,嘴角盡量扯出微笑。
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夠了!」扶桑霎時重喝一聲,魁梧的身子站起來!
他忍住椎心之痛,掩住了情緒波動,紅著眼盯著愕視他的淚人兒!
他倆就算同是天涯淪落人,但他亦不准相逢卻未曾相識!她為何要用這種眼神看他?指控他的無情嗎?她要告訴他,寧願一開始就不和他相識嗎?
「為什麼不讓我把曲子唱下去呢?」她萬念俱灰的瞧他。
「連這短短的一段時間也不肯給我嗎?」
他深吸一口氣,硬是扯出一個理由,阻止她繼續刺痛他的心。
「明天是妳的大喜之日,快回去休息吧!」
「好……」朱槿尚掛著熱淚的臉上揚起堅強的微笑,她拚命告訴自己:要乖巧,要聽他的話!因為他是她的恩人,他從來只會幫她,不會害她!說不定他有他的苦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槿兒,妳恨我嗎?」他突然拉住她的手,沉重地問。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只恨自己為什麼老是不懂你的心!我把我的心、我的愛都給了你,可是卻不能待在你身邊,還要投向別的男人的懷抱,這才是我最大的痛苦,但為了你,我可以忍,無論你對我做任何事,只要你快樂,我都會聽你!」
「是我辜負了妳!」他難掩無奈之色。
「但相信我,我所做的全都是為妳好……」
「我知道,你不會害我的,對不對?」淚水一滴滴落在她的琵琶上,眼中有著諒解。
「可是,你只會替別人著想,卻不懂保護自己。我寧可你保重自己,讓自己開懷些,也不願你再為槿兒的事傷神。」
夠了,他為她所做的事已經夠多了,他和她的過去,將會是陪伴她一輩子的美好回憶,即使他們到最後沒有結果!
「貝勒爺,我今晚就會到簡府了,明天的婚禮就請你們取消吧,不要為槿兒勞師動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