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珍惜此刻的充實感啊!活了廿七載,從來沒像這刻般感到活著的喜悅。有人在家中等待自己、依賴自己,是多好的感覺!
靠在他寬厚的胸膛,她不禁又想起剛才的惡夢來!
「我聞到血的味道,難道我還沒有睡醒嗎?」
扶桑一怔。
「我已在自己房中梳洗過了。」血的味道早應被洗得一乾二淨了吧?
她側頭想了想,笑罵自己的糊塗。
「大概是我聞錯了吧?」
他瞇起黑眸,好像在思考些什麼似的。
她敏感地發現他的深沉,也聽見他的回答似乎有些不對勁。他在自己房中梳洗過了?難道她沒有聞錯,他身上的確有血腥味?
「我的夢境,是真的嗎?」
他愕視她,見她一臉認真和懼意,直覺認為她會非常討厭和嫌憎他這種滿手血腥的男人。
他皺眉放開她,偏過頭不再看她。他發現自己竟然介意槿兒可能會怕他!她這樣全心全意看著他的愛慕神色,會因為知道他是個殺手而變成恐懼和抗拒!
「扶桑,你告訴我,那是不是真的血腥味?你剛才在外面做了什麼?」他不是被傷害了吧?
「妳無須知道那麼多,那與妳無關。」他冷冷地道。
他這樣撇清,叫她心傷,但仍顧不了矜持,從後抱住了他,擔憂的情緒叫她聲音變得沙啞。
「扶桑,我不介意你在外頭做了什麼,身上沾上什麼味道,但若是血腥味,我寧願那是別人的,一點都不希望那是屬於你的!」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忽然響起他沉緩的聲音。
「即使是我讓別人流血?」
「是,我承認自己不應該這樣想,但我寧願是你傷害別人,也不願是別人傷害你!」
他轉過來,不偏不倚落入她深情的眼中,心中的波濤翻滾不停。
無論洗多少遍,血腥的味道還是存在,她總有一天會發現他為何總早出晚歸,為什麼常穿黑衣,為什麼滿身不對勁的味道。與其日後她自己發現,倒不如他親自告訴她真相吧!
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體香,腦海裡所有的痛苦與壓抑,好像變得不再沉重,這一刻,他不再滿足於現狀,他想要她分享他的全部!
「若我說我是個刺客,妳可會害怕?」
她不敢相信地睜大瞳眸。
「刺客?」
「真的。」他平靜地承認事實。
所有聲息寂靜了片刻。
短暫的片刻過後,朱槿看著一臉平靜卻繃緊著神經的男人,說:
「從前在酒館賣唱時,我總會躲在人群背後,一起聽說書人說故事,所以我聽過《刺客列傳》裡聶政相荊軻等刺客的故事。」
「我問妳會不會怕我,妳說他們做什麼?」
「他們都是民間流傳的英雄人物。」她斂下眼角,緩緩地說:「這些刺客因為感恩圖報,所以奉君之命進行刺殺,雖然這樣的事並不太好,但他們肩上頂著的,還不是義氣和感恩嗎?」
向來黑暗的身份突然被她這樣英雄化,扶桑身子一僵,忍不住想刺破小女孩的幻想。
「我們只是殺手,滿手污穢鮮血淋漓的劊子手,不是說書人口中的俠客!刺客一旦可以被錢收買,就是墮落!也許有一天,當妳發現我不是妳想像中的英雄人物,妳會失望的!」
「你不是可以被錢收買的人,我知道的。」她毫不畏懼自稱殺手的他,只知道無論他是貴族還是平民、是聖人還是殺手,她還是愛著這個男人,一個會憐愛她的男人!
「我以為妳會怕……」心底某一角被她的溫柔給觸動,握緊雙拳的力道也漸漸放鬆。
「怕什麼?」向前一步,她緊握他的手。
「我只要你多愛惜我一點,其它的對我都不重要了。」
她燦爛的笑臉,仿如清泉般洗滌了他。他要把這樣包容、愛戀他的她抓住,牢牢地抓住!
他一把將她拉過來抱在懷裡,撫摸著她那頭黑亮的秀髮,好像在珍惜著難得的寶物一樣。
驀地,他想起被皇上收容在當時的雍親王府時,皇上問的一句話--
「你怕死嗎?」
對,他不怕死,曾經。
生死對他來說只有一線之隔。世上沒有牽掛時,是生是死對他來說是無所謂的。但為了替康郡王府的亡魂報仇,為了報答皇上的救命之恩和栽培,他才留著這具身體活下去。
但現在,他有了支持自己活下去的另一個原因--朱槿。他無法捨棄她,無法看她為自己傷心!
「假如你喜歡我的話,就當作為了我,保重自己,別輕易受傷,好嗎?」她柔情地要求,並嬌羞地尋求她一直渴望知道的答案。
「好。」
她眉開眼笑,滿足地依偎著他。
扶桑摟著朱槿上了床,柔聲道:
「要不要聽有關我的事?」
她睜圓眼,緊張地抓住他的手臂,叫道:
「我要我要!」
「那我就告訴妳,我如何成為孤兒,再被皇上尋回,最終成為他旗下『刺客』的故事……」
豪氣與殘忍並存,過去與現實交錯,叫兩人的心,越拉越近。
第六章
對於位於城東街頭之上的貝勒府,隆冬彷彿過得特別快,扶桑和朱槿的日子過得更是甜蜜,兩人的關係大有進展,感情更是進步神速。
府中的下人們全都對主子的轉變樂見其成,亦將一切都歸功於來府已快四個月的朱槿。朱槿的善良純美,不但融化了扶桑原來冷硬的心,更得到了奴僕們的尊敬和忠心。
她雖然是扶桑的女人,算是府中半個主子,但沒有恃寵而驕,反而更能體恤下人的苦處,也將自己視為他們的一份子,親自打點扶桑的日常生活,幫忙府中的大小事情,甚至栽種新花苗、動手打掃房間等。
她始終對自己的出身銘記於心,所以天天提醒自己,要盡力做好本分,即使扶桑是她的男人,她也絕不可能過著千金小姐般嬌貴的生活,以免磨滅了心智,成了別人的負擔。
而扶桑亦更常留在府中,如非必要也不常外出,盡量多陪陪府中的小女人。管事暗暗算過,主子這四個月待在府中的日子,比過去兩、三年加起來還要多,由此可知,朱槿的話打進他的心坎裡了吧?
「在想什麼?」感覺有人無聲無息地從後面摟住自己,憑著那熟悉的氣息,朱槿就知道是扶桑從宮中回府了。
「我在想,今天要彈什麼曲給你聽。」正撫著琵琶的她回過頭,看著她的男人微笑道。
「彈曲的話什麼都行,總比做府中的雜務和苦力好。」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帶著寵愛地埋怨。
「你喜歡我親手譜曲的《長相思》嗎?還是你來點曲?」
「既然妳興致正濃,那就《長相思》吧。」扶桑放開她,不禁莞爾一笑,回房裡脫去官服頂戴,換回日常衣袍。
在要了她的第二天開始,他就要她搬進他的寢室,與他朝夕相處,同榻而眠。
她順理成章成了他生活的另一個重心,他的腦子已經不再只有執行任務和平反冤案,更多了一個槿兒。
縱使現在朝野風雲四起,皇上開始一連串對涉嫌協助叛黨抵制聖威的人有所行動,但他親自出任務的次數並沒有想像中的頻繁。今晚針對八王爺黨羽阿靈阿的行動,他亦不打算參與,只在幕後指揮大局。
何必呢?今次並不是真正要取阿靈阿的首級,只不過是搜索結黨罪證和解決幾個阿靈阿的走狗而已,何需他親自去?
他寧願留在府中聽槿兒彈曲唱歌,也不想染紅自己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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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 養心殿西暖合
外面灰暗的天空飄起了細雨,冰冷了西暖閣的空氣和兩個男人。
「阿靈阿正在天牢中,等候皇上發落。」
雍正從奏折中抬頭,面無表情地對著房中唯一的另一人--年羹堯微頷首。
「做得好。」
「八王爺等人現無任何行動,想必還在思索如何救出阿靈阿。」
「昨夜,扶桑有一起去嗎?」
「回皇上,扶桑貝勒並沒有一同前去。」
雍正聞言沉吟半晌,眼中有著令人難以理解的悵然。
「難怪老八他們仍癡心妄想,要救阿靈阿出獄。」
若是扶桑親自去這趟,深明雍正心意的他,必會讓他今天就見到阿靈阿的人頭吧?可惜,白白失去一個斬草除根的機會。
「依奴才所見,扶桑貝勒近日親自帶領手下執行任務的次數,似乎越來越少了,不知道是為什麼……」年羹堯的臉龐帶點難色。
扶桑是他們手上重要的人,他從雍親王府黏桿處的黏桿侍衛,一直陞遷到血滴子組織的領袖,所以絕不容許他有任何差池或背叛之意。不是沒有人可以代替他,但要重新培養人才及建立威信,卻是不容易的事。
「聽說扶桑替一個歌女贖身,還帶回貝勒府豢養。除了進宮上朝、執行任務,他多數是留在府中。」內務府的人早把調查結果向雍正稟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