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不放心。「我要先走一步,幫我把書拿回宿舍,拜託你了。」
「什麼?」林德政愣了下,才剛要開口,又被柏烈旭打斷。
「就這樣,拜託了。」六個字說完,他人快速離開,連給林德政一點反應的時間也沒有。
快步下樓,或許是梁雨萍太沉溺在自己的情緒當中,連他站在她後面都沒有發現,仍然顫著背脊,壓抑自己不要哭出聲。
這樣的她讓人擔心。
柏烈旭脫下運動外套,彎腰輕輕覆上了她。
外套下的人縮了肩膀,似乎是被嚇到,雙手在臉上抹了幾抹,花費半分鐘穩定情緒之後才抬頭。
也許在她自己的以為中,她是穩定住情緒了;但在他看來,梁雨萍眼角殘餘的淚和紅通通的鼻頭,根本什麼也藏不住。
「是你……」說話時,咬得紅腫的唇揚起逞強的微笑。
還有哽咽的聲音和留著齒痕的下唇--她以為這樣能騙得過誰?
突然間,他對讓她變成這模樣的人感到莫名忿怒。
「如果妳不介意,讓我陪妳。」他說,語氣誠懇:「我最狼狽的樣子妳也看過,最糟的情況,心裡的感受妳都知道……我並不是有什麼企圖,只是……就像妳說的,我們是難友,如果妳不介意的話……算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柏烈旭懊惱地耙梳了下頭髮,雙頰因困窘而潮紅。
二話不說,拉她上樓送到女用化妝室門口。「妳的閱覽座位在哪?我幫妳收拾,妳先進去洗洗臉,我回頭送妳離開。」
原以為她會拒絕他的幫忙,但柏烈旭沒想到她竟然像個小學生,乖乖地點了頭,告訴他座位號碼後走進化妝室。
他立刻回身往閱覽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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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要送她,但離開圖書館來到一樓大廳,柏烈旭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他問她是否要回去,等了半天,也不見她回答。
過了十分鐘之久,才聽見她幽幽開口說了句:「你走吧,不用理我,謝謝。」
聽她這麼說,又是用讓人無法不擔憂的語調,他怎麼走得開?
不得已,他強硬地拉她坐上自己的小五十,往第一次見面的「獨身主義」去。
那天,在讓人如今想到都齒牙發寒的失戀咖啡之後,老闆展露真正的絕活,煮出入喉不澀的炭燒咖啡及香醇的摩卡。
之後,他不知道梁雨萍是否有再度光臨,但他自己倒來了不少回,只是都一個人。
也許,潛意識裡,他不希望被身邊的朋友知道這個避風港,也從未跟人提及此處。
「歡迎光臨。」
一進門,老闆從容的招呼聲就響起。
認出來客,笑容頓時輕揚,但看見他身邊的梁雨萍,理解地點點頭,沒有和柏烈旭多說上一句話。
柏烈旭看看店裡,黃昏到夜晚,似乎是「獨身主義」生意最好的時候,附近的上班族,在忙碌了一整天的工作之後,就近走來這裡,點杯咖啡、吃些小點心,給自己一段放空的時間休息。
他和梁雨萍來得不巧,就連吧檯也讓客人坐滿,沒有空位。
只好敗興而歸……柏烈旭帶著始終呈現木頭娃娃狀態的梁雨萍準備離去,老闆卻突然叫住他。
「等等,這裡有位子。」老闆指著眼前吧檯背對店門的位子。
但明明坐著兩個人,老闆怎麼說……
看出他的疑惑,老闆微笑道:「他們很快就走了。」眼神示意面前兩名男客。
後者,一個乖乖讓座,另一個背影寬厚雄壯的男子讓是讓了,可嘴裡咕噥不滿的聲音,連柏烈旭都聽得見。
「這樣好嗎?」對他們太不好意思了。
「無妨,他們不會在意。」相對於與柏烈旭的熱絡,老闆對先來的兩名男客顯然冷淡得多。「是吧?」
兩名男客聞言,一前一後,點頭說是,不敢說個不字。
老闆端詳垂首不語的年輕小女客。「這位小姐有點面善。」
「就是上回跟我一起……」柏烈旭沒把話說盡,他相信老闆應該聽得懂。
老闆也沒讓他失望,很快地想起他意在言外的暗示,笑意縱深。那日,這位年輕小姐的氣勢同樣令他難忘。
「想喝什麼?」
「我一樣。」他指的是炭燒,側首看看落坐身邊的梁雨萍。「妳呢?」
「……」
柏烈旭畢竟年輕,求救地望向老闆。
「吃點東西吧。」老闆建議道:「喝杯可可,吃點鬆餅,會讓妳好過一點。」
溫和近乎哄騙的聲音讓梁雨萍無言點了頭。
第四章
熱可可的溫度,暖得讓梁雨萍再度淚水氾濫盈眶。
柏烈旭見狀,緊張地向老闆要來面紙盒嚴陣以待。
看見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面紙盒,梁雨萍想哭,也想笑。
才剛認識的柏烈旭不吝關心她的情緒,而她交往四年多的男友卻……
想起不久前手機中的爭執,她幽幽歎了氣:
「我真的那麼糟嗎?」
就近的傾聽者柏烈旭一臉不解,無法回答,再度求救地看向老闆。
只可惜,老闆不是神人,聳聳肩,投了記「自求多福」的歉意微笑。
「他說我強勢,說我得理不饒人,說我讓他……敬而遠之。」她說著說著,不解地搖了頭。「我不懂,是他說他欣賞獨立自主的女人,是他說要努力工作,擔心會照應不到我,要我學著不要凡事依賴他……我真的不懂,為什麼到最後,這些會變成他不再愛我的理由?」她真的不懂。
「真的想分手,什麼樣的理由都找得出來。」擦拭杯皿的老闆淡淡說了句。
但實在又犀利的話卻深深刺進梁雨萍心裡,令她再度沉默。
「順其自然吧,有些事情不是妳想留就能留。」說這話時,老闆平日的笑容已不復見,似乎這句話也點了他自己。
柏烈旭看在眼底,想在心裡,也懂了老闆亦是感情路上的過來人。
想也是,老闆都三十多歲,怎麼可能沒有修過愛情這門課。
「我……」低頭咀嚼老闆的話許久,梁雨萍終於打破沉默。「難道我真的像算命說的那樣,所以就算是四年多的感情也注定沒有著落?」
「算命?」柏烈旭質疑。
「我算過命,算命師批我的名字,說我--」花了點時間回想,她再度啟口:「他說梁字音同水京『涼』,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覺得涼;再加上下雨,『涼』的時候再加上下『雨』就會變冷,所以我的感情不會順遂,涼冷的溫度根本燒不出愛情的火花;最後一個『萍』字,浮萍本無根,秉性飄浮不定,他不看好我跟定邦的感情--他算得真準,就算維持了四年多,還是注定失敗。」她,還是一個人。
天!柏烈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回頭再看老闆,對方也和自己一樣錯愕。
女孩子愛算命,這點他懂的,班上就有許多男同學為了吸引女孩子,跑去河洛社學紫微斗數等命理,但信到否定自己的人生,就太過了。
「照妳這麼說,我的名字也沒多好嘛。」
梁雨萍抬起頭,表情寫著:怎麼說?
「我叫柏烈旭。」他邊說,邊向老闆借來紙筆寫下自己的名字。「妳看,柏是樹木,烈是強火,強火燒樹再加上九顆太陽當空照,我的感情路不就注定只剩燒光樹木之後留下的灰燼,風一吹就灰飛煙滅?」說文解字不就是這麼一回事,他也會啊。
「呃……噗哧!哈哈哈哈……對、對不起……但、但--」真的很好笑!
想了想,自己也覺得很好笑,但最好的結果還是--「妳總算笑了。」
梁雨萍愣了住,漸次斂起笑容,唇角殘留著笑過的上揚弧度,已不見剛踏進咖啡館時的滿臉苦楚。
「謝謝你,」明白他的用意,梁雨萍很是感激。
柏烈旭揮揮手,要她別在意。「還想喝點什麼或吃點東西?我請妳。」
「應該是我請你,你幫我這麼多。」
「我沒有幫忙,只是想來老闆這裡喝杯咖啡,順便帶妳來而已。」他說得風輕雲淡。「『獨身主義』讓人覺得很自在。」
梁雨萍認真環顧了四周,簡單不經心的擺設其實處處都有設計者的巧思,空氣中飄浮的咖啡香氣彷彿帶著溫度,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溫暖得讓人安心。
感情上的傷口彷彿被驅逐在門外不得進,在這裡,只有安適和自在。
「為什麼叫『獨身主義』?」她開始好奇。「是因為老闆打算不婚嗎?」
兩個年輕人先後望向老闆,不知道自己的問題也引來附近聽見的客人回頭,一起看著年輕俊逸卻也神秘的老闆。
「也許吧。」老闆回答得仿真兩可,用笑容打混過去。「想再喝杯什麼?拿鐵還是Con panna?」
新奇的字眼成功移轉年輕人的注意力,主動跳過方纔的問題。
「Con panna?那是什麼?」兩人同聲問。
老闆加深了笑意,在兩個年輕人面前再度展現調理咖啡的絕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