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這怎麼可以!」她不假思索,話就這麼衝口而出。
「唉,小姐也可算是奴婢帶大的,奴婢還記得小時候你最喜歡奴婢背著你到處去,難道奴婢老了,小姐就嫌棄奴婢了嗎?」月娘故作一臉沮喪,並深深歎了口氣。
公孫柔忙揮手,「不是、不是,我怎麼會是這個意思呢!」
月娘低下頭,摸著臉上一道道皺紋說:「奴婢知道自己老了,也難怪小姐會嫌棄,討厭奴婢跟在身邊。」
「柔兒怎麼可能會這麼想呢!只是、只是……」她愈急就愈說不出話來,直到瞧見月娘唇邊藏不住的笑意,這才醒悟過來。「月姨,原來你是騙人的!」
「小姐可千萬別怪奴婢,奴婢這麼做也都是為了小姐好啊。」月娘依然掩不住地笑。
「我知道,只是……」公孫柔鼓著臉,滿是不甘心地瞅了她一眼。「月姨,我當然知道你對柔兒的好,可是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也知道做什麼對我是最好的。」
月娘突然說:「但眼下去六姨夫人那兒就是不好。」
「嘎?!我就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月姨。」她在心中歎息。
月娘搖搖頭。「不是瞞不過奴婢,應該說是瞞不過夫人才對。」
「可我只是想去看看小娃兒而已,會有什麼不妥嗎?她可是我妹妹耶。」
「小姐應該知道事情沒有這麼單純。」
「是很單純啊!姊姊去看妹妹,這有什麼不單純的?」她仍在裝糊塗。
「是嗎?」月娘牢牢盯著她。「小姐剛剛不是才說過,什麼事都瞞不過奴婢的不是嗎?」
公孫柔看著她,撒嬌地喚:「月姨——」
月娘還是很堅持,搖搖頭。
她索性豁了出去,將心裡的不滿一古腦兒全吐了出來,「我真搞不懂爹為什麼要這麼做,而府裡竟沒有人站出來說話!如果沒有人敢說,難道我就不能去嗎?我可是爹的女兒,我就不信爹會拿柔兒怎麼辦,推出去斬了嗎?就算真是如此,那麼我也要在臨死前暢所欲言,告訴爹這樣是不對的,怎麼可以為了生子的事趕姨娘她們出門,這樣對她們根本不公平,這是不對的。」
「小姐……」月娘幽幽一歎,不知道該怎麼說。
公孫柔突然握住她的手說:「月姨,很多話我都不敢對娘說,因為娘總說爹才是對的,可是月姨,你自小帶柔兒長大,就像柔兒的另一個娘一樣,相信你會支持柔兒的,是不是?」
月娘仍是搖頭。就算知道小姐說得沒錯,她又怎麼能跟著瞎起哄呢?
這可是會害了小姐哪!
公孫柔跺了下腳,咬著唇說:「我不管了啦!柔兒再也忍耐不住了,我一定要去勸爹啦!」
這回換月娘緊緊拉住公孫柔,緊張地說:「小姐,你可千萬不能這麼做,就算你真的不在乎,難道你要眼睜睜看月娘和小青、香荷被相爺趕出去嗎?」
「趕出去?為什麼?」她頓住腳步。
月娘很清楚,公孫柔性子雖直,行事衝動,卻是個好主子,很為她們這些下人著想。
她看似無限哀怨和傷心地說:「算了,小姐如果真想看奴婢們被相爺處罰,甚至趕出府中,那奴婢們又有什麼話說呢?」
「怎麼會呢,這是我說的話、做的事,怎麼會和你們有關呢?」
「怎麼會無關?小姐是可是相爺的千金,說錯話,最多不過是讓相爺罵個幾句就算,可奴婢們呢?夫人吩咐月娘要照顧小姐,而小青和香荷是小姐的隨身婢女,如今失了職,難道我們逃得了責罰嗎?」其實,她說的也未必有錯,以公孫種嚴峻的處事態度,確實有可能這麼做。
「不會吧……」公孫柔猶豫了。
月娘一看這方法有效,故意擠下幾滴眼淚說:「算了,小姐若執意如此,那麼就請吧!月娘這就回去收拾包袱,順便知會小青和香荷她們。」
「月姨!」公孫柔腳一跺,櫻唇抿起,「難道生為女子就這麼可悲、這麼讓人輕賤嗎?終生伺候一個男人,就為了幫他生得一個男娃,如果不行,就像被打落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如果真是這樣,我寧願一生一世都不嫁人!」
月娘歎息。「小姐又說孩子氣的話了,你怎麼可能終生不嫁呢?」
「那為何月姨就可以?」
「那不同的,小姐是堂堂相府千金,而奴婢只是一名小小奴婢,只要能伺候好夫人,看小姐嫁得如意郎君,那奴婢此生願已足矣。」
公孫柔淒然道.「如意郎君?難道嫁了如意郎君就可以了嗎?我就會快樂?」
月娘黯然。「小姐,這是生為女子的宿命,不管你願不願意,只要嫁人,就定要背負生子、傳宗接代的重責大任。」
公孫柔落寞地垂眼。「又不能不嫁,又不能不生子,那——女子活在這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麼?」
月娘又歎了口氣,無限愛憐地注視著她。「這世間的女子可沒有一個像小姐想得這般多,所以月娘不懂,為什麼小姐的腦袋偏和其他女子不同?」
公孫柔瞅她一眼,突然笑出來。「是啊!我也不懂,柔兒明明是月姨一手帶大的,可月姨偏偏堅持要叫我小姐,難道月姨的腦袋也和柔兒的不同?」
「這不是不同,而是奴婢不能僭越。」月娘也被她惹笑了。
「才不是呢!」公孫柔突然拉起蘿裙,跳上庭院裡的大石,迎著晨曦,露出如陽光般燦爛的笑顏。
「我雖然還不是很清楚,可我相信這一切定是可以改變的,絕非像月姨或娘所說的,是宿命、是冥冥中所注定。」她的雙眸就像映照在湖水上的光點,閃耀著熠熠動人的光芒。
在這刻,連從小看著她長大的月娘都疑惑了,彷彿站在眼前的是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一般。
長安城東郊有座「白龍寺」,建築宏偉莊嚴,香火鼎盛,賈氏常到此處求神拜佛。這天,公孫柔要求同行,卻在賈氏進入正殿時,趁著人多偷偷走開。
她順著寺旁植滿樹木的小道左拐右繞,來到一處廣闊的空地,瞧見一棵盤根錯節、要合數人之力才能環抱的大樹,不禁仰頭瞇眼瞧著從枝椏透出的點點陽光。
半晌,她似乎瞧見了一個鳥窩,雛鳥探出頭吱吱吱地叫著。她好奇心起,見四下無人,想也不想便攬起蘿裙,打量了下,便伸手往上爬。
好不容易爬到樹上,果然見到枝椏上的鳥窩,可因為還有段距離,她只好先停下來喘口氣,就在這時,底下由遠而近傳來說話的聲音——
「段兄真的打算這麼做?」
「嗯,中土這兒實在有大多地方教人不習慣。」
「可是,他會怎麼想?」
「怎麼想?」
被稱為段兄的人似乎笑得很開懷,在仰頭的瞬間迎上公孫柔熠熠生輝的雙眸,他顯然沒想到竟會有個嬌滴滴的女子爬到樹上,濃密的雙眉因而揚起。
公孫柔更是大驚,沒料到會有人發現她,一個不穩,手一滑,整個身體往下墜,雖然及時抓住樹幹,模樣卻滑稽得很,雙手雙腳倒攀在樹上。
段鈺天忍不住大笑,而和他對話的僧人則是驚得睜大眼。
「這是什麼?」
「師父還看不出來嗎?想不到才幾年沒來,長安城的母猴子竟這麼調皮,連你們『白龍寺』都敢跑進來。」段鈺天神采飛揚地笑著。
公孫柔紅著臉爭辯,「我才不是母猴子!」
「不是母猴子,做什麼跑到樹上?」他存心逗弄她。
一直以為長安女子大都嫻靜柔雅,即使近來在胡風的影響下,民風較為開放,女子上街大多仍垂眉低首,深怕一個不小心便淪為他人嚼舌根、道是非的對象。可眼前的女子,瞧那細緻的臉容,瑩白纖細的柔荑,該是出身良好的大家閨秀,但她靈動的眼中卻閃著一抹倔強,抿起的櫻唇更毫不遮掩地透出對他的訕笑感到不滿。
嗯,他喜歡。
看多了所謂端莊嫻靜的溫婉女子,要不就是粗獷豪邁不亞於男子的大漠姑娘,段鈺天不禁對眼前這位容貌嬌美卻一臉倔色的女子留下深刻的印象。
「要你管!」公孫柔偷眼望向底下,心中不禁後悔自己剛剛為什麼要爬這麼高。
她的手腳愈來愈撐不住往下墜的身體,不斷地滑動,眼看隨時都會摔落數人高的地面。
天哪!她又往下看了一眼。如果掉下去一定很痛,偏偏她又沒有力氣再攀爬上去。
「需不需要幫忙?」段鈺天雖然這麼說,可是語氣卻充滿了幸災樂禍,至少在公孫柔聽來是如此。
她閉著眼,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不要。」
「呵呵呵。」他笑得很開心。
公孫柔一氣,忍不住大叫:「你走開啦!討厭!」
沒想到她這麼一叫,力氣再不能集中,手腳撐不住身體,整個人迅速往下墜落。
「啊——」她大聲驚呼,心想這次恐怕是非死即傷,卻意外跌進一個結實的懷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