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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言子夜

  他頭低低的,身子往前微躬,用自個兒健碩的身軀想為她擋雨。

  大雨打在他稜角分明的臉龐上,雨水淋濕他的鬍髯,雨珠沿著兩腮、沿著唇角,一滴又一滴沁至她的額際、她的眉心、她的鼻尖、她的唇瓣上……

  鳳愛眨眨眼,眨掉了雨珠,卻還是沒能眨掉他的臉。

  「你喜歡玫瑰?」她直接問。

  養花人都知,若被玫瑰花的利刺所傷,欲拔刺者則必須一鼓作氣,絕不能心軟或手軟。

  與其被刺傷,她寧願他連碰都不要碰她。

  「呃?妳問我……」被這麼一問,柳蟠龍轉眸看著她,一瞬間竟紅了臉,「是……是啊,我……我很喜歡我院子裡種的那玫瑰,而且我也……也很喜歡……」他目不轉睛,只盯住鳳愛。

  「喜歡我?」

  他的心「怦怦」狂跳,連眼皮也在跳。

  哇!厲害,厲害,厲害!沒想到載泓才教他一招就見效了。他記得師弟當時說過什麼來著?

  他好像說,這叫「聲東擊西」是不是?

  哎呀,叫什麼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鳳愛居然懂他的心意了!

  「有些話說出來或許傷人,可事到如今,我又不得不跟你講個明白。」她開口。

  「傷人……不會、不會,有啥話妳儘管開口。妳是在氣我剛才沒拿禮物送妳對不對?一句話。只要是妳喜歡的,上山下海我也會想辦法去把它弄到妳面前來!」

  鳳愛垂下眼不看他,決心如他所願做一株渾身是刺的玫瑰。

  「柳蟠龍,你聽好了,我不要你任何東西,你根本沒資格喜歡我。」

  驀然間,像被雷打到了腦袋似的,他變得恍惚,變得懵懂了。

  「鳳姑娘……」是不是他哪裡說錯了?還是意思表達得不夠清楚?

  「還不明白是不?」鳳愛臉色蒼白,雙拳緊握,強迫自己要更寡情、更冷峻,「那我就再說得清楚一點好了,我鳳愛這輩子非絕世才子不嫁。」

  「財子?我賺了很多錢的,蟠龍第一號已經發財了呀!」

  「真是天大的笑話!說出去不笑掉人家的大牙才怪!」她故意諷刺道,掙脫束縛,奮力跳下赤馬,「你連我愛的才子是啥名堂都搞不懂,哪夠資格配得上我?回去照照鏡子吧,本姑娘怎可能會中意你呢?」

  ☆☆☆☆☆☆☆☆☆☆  ☆☆☆☆☆☆☆☆☆☆

  三更半夜。

  禮親王府上那道以純鋼煉成的朱紅大門被人敲得震天響。

  「開門!開門!裡面的人趕緊開門!」柳蟠龍咆哮著,雙拳拚命地搥打。

  他喝了些酒,雖不太醉,但一雙眼卻出奇的紅。

  「媽的!誰都和老子作對,連你這門也瞧我好欺負是唄?」

  朱門內仍無動靜,他急了,將門愈敲愈響,連周圍的高牆都開始震動……

  「載泓!你……你快救我,快來啊!」

  又過了須臾。

  那道厚重的大門「咿呀」一聲,終於開了。

  「七晚八晚,你一個勁兒地猛敲,當我這兒是衙門在喊冤哪!」門裡是泓貝勒那張睡眼惺忪的俊臉。

  柳蟠龍渾身酒氣,一見師弟現身,衝上前一把抓住載泓的胳膊。

  「救我,你一定得救我,只有……只有你救得了我啊!」

  被這麼用力一抓,載泓眼裡的睡蟲早跑了一大半,他定睛望去,只瞧見柳蟠龍那一臉失魂落魄的表情,衣褲是濕的、頭髮是濕的、滿腮的鬍髭也濕了。

  怎麼回事?難道替他出的點子沒效嗎?怎麼搞成這模樣?

  「哎喲我的媽喂!師兄,你是去淋雨還是去淋酒啊?」

  「救我……」翻來覆去,柳蟠龍嘴裡喃喃念的就是這麼一句。

  「救救救,都濕成這德行了,能不替你張羅嗎?」載泓將柳蟠龍拉進大紅朱門內,「走,快跟我進屋去,把這身衣服給換下來,再替師兄熬碗薑湯去去寒……」

  有了師弟的應允,柳蟠龍才終於鬆了口氣,身軀一軟,虛弱地跌坐在地。

  「師兄?」

  柳蟠龍揚起手,兀自搥起自個兒的心窩。

  「我不冷,一點也不冷,這身子正燒得慌呢!你摸,我渾身都是火。」他抓起載泓的手,將它擱在自己的臉頰上。

  「我看你是發燒到頭昏啦!」載泓察覺出不對勁,柳蟠龍幾時這麼「多愁善感」過?

  「這怎麼成?不能再拖下去了,得趕緊去找大夫才行。」

  但柳蟠龍卻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

  「師弟,你……算是名才子吧?」他啞聲問。

  被鳳愛拒絕後,他衝回客棧裡去喝了個痛快,灌酒之際,也順便抓了鄰桌的書生問清楚「才子」的意思。

  明白之後,他遂悶不吭聲,埋頭又喝了好幾壺老酒。

  載泓皺皺眉,這什麼問題?「我不算才子那誰還配叫才子嗎?」

  「那麼,是不是絕世的那一種才子?」

  「呃,咳咳,」載泓撥指理了理髮際,「噗哧」笑了出聲,「這種誇讚之詞,我自個兒哪好意思說呢?不過,別人要是想這麼形容,本小王當然樂意接受囉!」

  柳蟠龍抓著載泓的那手緊了一緊,彷彿有些緊張、有些猶豫。

  但一思及鳳愛那淡漠的表情、那諷刺的話語……

  柳蟠龍仰起頭,鼓起勇氣,這是第一回,他為了某個重要的人想改造自己。

  「教教我,讓我像才子一樣,不,一定要變成才子!」

  「你?」載泓愣住,萬萬沒想到師兄會出這樣的難題給他。「想變才子?」

  柳蟠龍直點頭,眼中原本的猶疑此刻全化成了動力。

  「這才子……是鳳姑娘要的?」

  柳蟠龍再點頭,「沒錯,她……她說……說我配不上她,她說她這輩子非絕世才子不嫁。」

  「她這麼說,你就信了?」載泓目光靈活一轉,這下子睡意居然全消。

  唉!笨師兄,女人家說的話哪能全信呢?

  通常她們嘴裡說想要什麼,心裡真正在意的肯定不是那樣東西。愈是擱在心尖上的秘密,她們愈不會放出口風洩漏出去。

  「我當然信啊,鳳姑娘講的每句話我都信。」

  果然不出所料,平常打架鬧事一把罩的柳蟠龍,一愛起人來,可還真單純得可以了。

  「那你告訴我,她是怎麼說你的?」

  「她說……」柳蟠龍撓撓胡碴,努力回想,神情煞是認真,「她要我回去照照鏡子,說她怎麼可能會中意我呢?還數落我沒資格喜歡她,說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載泓默默傾聽,細細領略這番話裡的箇中滋味。

  「我怎能眼睜睜瞧著我的姑娘真嫁給其它才子呢?當然不行的對不?所以師弟你一定要幫我,咱們得趕在那之前,想辦法教鳳姑娘承認我也是個才子呀!」

  唉!難呀,簡直是難上加難。

  要柳蟠龍擺擺架武裝英雄或許還可以,但扮才子……唉,他有那種天分嗎?

  第七章

  下了一夜,雨仍未歇。

  都這麼晚了,迴廊上居然還有人影在走動……

  就瞧蘇流三手裡提了盞燈,怕驚動了人,一個人行色匆匆地摸黑在宅院內四處搜尋愛主子的下落。

  他擔心極了,打從愛主子傍晚從外頭淋了一身濕回來之後,也不見她交代一聲什麼,便神情黯淡的回房歇息去了。

  誰曉得這一歇,不只錯過了晚膳,甚至連他想敲門進房送夜消都被遣退。

  就從主子回來時的那臉色分辨,蘇流三不用猜也大概看出了她心裡有事。

  「主子喂,」他一邊巡視,一邊小聲喚道,「愛主子……」

  穿過甬道,行經馬房時,蘇流三目光倏地一亮,終於在那兒發現鳳愛的身影。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總算找著主子了。」他鬆口氣,悄悄步進馬房中。

  由背影望去,主子的身影看上去顯得好憔悴、好落寞喔!

  鳳愛一個人瑟縮在原本該圈住栗兒喜的那柵欄之中,如今欄內一片空蕩蕩,除了堆滿地的糧草之外,就只剩下她了。

  「愛主子,夜裡那麼濕冷,您怎能一個人跑來這兒呢?」

  鳳愛沒回頭,即使聽到腳步聲,知道有人來了,但她並未流露出戒心,只因小三子向來和她很親。

  雖是主與僕,但他倆的情分打小就親如姊弟。

  從小,鳳愛心裡只要有什麼不順心,或有秘密,總會告訴小三子。

  說也奇怪,小三子彷彿就是她專屬的心事痰盂,任何時候,無論遇到了令她多苦惱的煩心事兒,只消往他面前一傾吐,也不管他究竟聽不聽得懂,講完後鳳愛總能感到一陣舒暢。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小三子毋需動腦筋替她解決麻煩,他唯一需要盡心的,便只是負責傾聽她的「不痛快」就成了。

  「小三子,我問你,和我親近真的總沒好下場嗎?」鳳愛忽然發問。

  「愛主子,是誰這麼胡說八道,胡亂編派的?」蘇流三氣呼呼地替主子打抱不平,

  「小三子可從沒瞧見哪個人下場慘過!」

  「沒嗎?」她沉吟片刻,似乎想什麼事情令她想到恍神,「我親爹娘不就是?」

  「哎喲!主子,那……那不算數的,您壓根沒同親生爹娘親近過,哪能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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