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你是磊少爺,宏、宏聞軒將來的主子……還是譽滿京城的畫家……我……我算什麼……」
「就算我是磊少爺、宏聞軒將來的主子、譽滿京城的大畫家,假如我今天就死了,除了我的畫更值錢以外,還有些什麼?」齊磊苦笑。「我擁有的,跟我想要的,完全是兩回事,如果你只是因為我娘的關係才留在我身邊,那麼,我的驕傲也不能容許。」他想要的,是她的心,不是因為他母親的命令、不是因為同情,更不是因為主從之間那種永遠卑屈在下位的服從關係。
聽著他的一字一句、看著他面色凝重的神情,元碧紗知道,他不是在跟她開玩笑……
然而,這轉變對她來說太大了,昨天的齊磊還是一個冷淡又寡言的齊磊,然而為何此刻的他,那麼溫柔、那麼令她……迷惘呢?
方纔當她不明究理的被胡大爺拖到房裡去的時候,她原想著自己真的完了,然而看到齊磊破門而入那一剎那,她卻宛如看到天神一般的立刻充滿了希望。
說是天神,對別人而言可能太誇張,然而對元碧紗來說,齊磊是她十幾年來生活中的唯一目標與中心,天神的比喻是絕不為過的。
正因她從來沒有冀望齊磊回饋些什麼,言情小說吧所以當他為了救她而出現在她眼前時,她心中更是莫名激動。
蕊仙把她帶到房裡休息,就在她神魂未定之際,說了一段很長、很長的話,她不太記得全部的內容,只記得蕊仙似乎想澄清自己和齊磊關係的那一部分……
「我知道你疑心我呢!趁此機會,我也就坦白跟你說吧,若是磊少爺真心喜歡我,那我可管不得什麼禮教還是閒言碎語,只要能跟心愛的人廝守,什麼苦也吃得,問題是我和磊少爺都明白,我倆的情分也就是這樣了,不過是露水鴛鴦、逢場作戲,他心有所屬、我也身不由己。話說回來,我第一次看見總是那麼冷靜的他,居然一碰到你就全變了……」
確實是變了……這樣的齊磊,她好陌生……
「我……」她張口,好像想說些什麼。
「什麼?」
「我不知道……」元碧紗艱難萬分地吐出這四個字。
「什麼叫『我不知道』?」齊磊不明白。
元碧紗的表情怔凝,她畢竟不習慣發表長篇大論,所以張口支離破碎。
「夫……夫人說,要把你當弟弟一樣愛護、當主子一樣尊敬,我……我我很努力在做……不……不想辜負她的期望……可……可是我真的不曉得,她還要我、我跟你圓房……」
「碧紗……」
「我知道自己不配,可……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拒絕,夫人是我的恩人,就算她叫我死,我也是絕無二話的,如……如果她叫我把你當成丈夫,那我也就只好接受了,不是嗎?」
第一次聽到她的心聲,齊磊啞然無語,他的心也沉重了。「所以……所以你對我……並沒有感情?」
孰料元碧紗聞言,卻急遽的搖起頭來。「不、不是的!」她十指頂著自個兒的額頭兩際,指尖深入發隙,似乎已然接近崩潰邊緣。「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你都不知道……有時候在你身邊,我真的要窒息了!天天天天盼著你好,不管是脾氣、還是身子,可轉個念頭,我又時常想,我是跟著你的人兒,如果你一旦真的好了,拿這當藉口不需要我了,那我又該如何自處可……可我怎麼能有這種想法?那好像在咒你永遠都好不起來……我……怎能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對他愛懼交織啊!元碧紗已然不知如何是好,與他相處的這些年,究竟是愛他多些、還是怕更多一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碧紗,碧紗。」齊磊的聲音將她自深沉的自艾中喚回。「我錯了、我錯了,始終都是我……我那該死的自尊和自以為是對你好的方式傷了你,甚至在剛剛,我只能抬出齊家的威勢來嚇阻人,根本沒能以自身的能力保護你……」
「少爺……」看他那麼自責,元碧紗又懵了。「我……我對你而言,有那麼重要嗎?」除卻他倆之間的主從關係,她元碧紗對齊磊而言,重、要、嗎?
「重要。」
沒有花俏的言語,她問什麼、他答什麼,他想對她誠實,從此不再鑽牛角尖……
問他為何改變得如此突然,其實自從吻過她的唇,跨過那條界線之後,他的內心就一直不曾平靜下來,翻來覆去想的,只有她,然後,他就突然畫不出來了……除了她的唇……
那是他記憶裡唯一的色彩、唯一的暖意與甜美,所以他描繪得出……
如果要有人幫他把圖完成,那麼肯定只有一個人選,不會再有別人……
「碧紗,我想繼承宏聞軒。」
「呃?」元碧紗以為自己聽錯。
齊磊接著說道:「當然,畫畫我還是不可能放棄的,只是這次的事讓我體認到,自己要是沒有力量,就無法保護……」他頓了一下,輕撫上她淚痕未乾的臉頰。「重要的人。」沾起一顆淚,他含進唇中。
元碧紗渾身一顫,臉都紅了。
「無論如何,必須壯大自己才行。」他的聲音在她耳邊迴響。「碧紗,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他的措辭非常含蓄,然而他眼中的渴望之情卻是昭然若揭……
元碧紗不是傻瓜,她明白他話中的涵義……
不做姊姊、不做奴婢,而是……做他的妻……
「可……可以嗎?」可能嗎?她低喃,雙頰卻已忍不住紅霞如緋。
「試了不就知道可不可以?」齊磊見狀,知道她心中已然首肯,臉上也不禁雲霽盡散,露出了微笑。
從前他埋首於繪畫,卻老覺得心中有個洞沒有被填滿,未來對他而言空虛又渺茫,然而現在不了……
事在人為,他的生命裡,終於有了比畫畫更重要的目標,那就是努力比元碧紗活得更久,帶給她幸福。
伸出手握住她,那裡有他熟悉的心安,不曾改變的溫暖。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人間夫妻,也就是這樣了吧!
尾聲
一年後,一樣酷熱的季節裡,觀音寺前。
齊夫人走出觀音寺外,顧媽跟了上來。
「夫人。」
顧媽輕輕攙住齊夫人,齊夫人回頭看她,道:「磊兒和碧紗呢?」
「還在裡頭。」顧媽笑道。
「噢,是麼?那咱們走走逛逛,讓他們拜他們的去。」
「是。」顧媽點點頭,打算攙著主子走到一處遮蔭下時,後頭卻傳來了一陣低笑。
「十數年前聽我言,如今大樹散枝葉;賢妻孝媳家和樂,更需多思飲水源……」
齊夫人聞言一怔,聽這聲音……
她猛地回頭,果不其然,當年那個衣衫襤褸的道士又出現了,經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竟完全不顯得老,齊夫人又驚又喜,連忙上前。
「道長,您……」
「夫人無須驚訝,緣來相見,貧道可是一直在這裡等候著與夫人重逢的時刻呢!」
「一直在這裡等候?」這怎麼可能?齊夫人心想,十多年來她到觀音寺不下百回,根本就沒見過他的人啊……
但畢竟盤繞在她心中多年的,是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於是她迫不及待地問道:「道長,我一直想問您,我所做的事,到底對不對……」
那道士呵呵一笑。「看如今您說呢?結果對不對重要嗎?」
「這……」齊夫人頓了一下。
自從磊兒與碧紗成親之後,他似乎一下之間突然長大了,而且竟主動向他爹表示想學習經營家族事業的意願,整個人簡直像換了副心似的,不再浪跡妓院,更不再終日閉鎖畫室,這一切,若說有誰是最大的功臣,那麼,除了碧紗還有誰?
「我想……我做得沒錯。」齊夫人邊想邊說,嘴邊不由得泛出一抹自信的微笑。
那道士仍舊是笑,然後便向齊夫人一揖。「夫人既已尋到答案,貧道的任務也就完了,在此與夫人告別。」語畢,他旋身而去。
齊夫人一愣,忙在他身後追問:「道長、道長,我還不知要如何報答您啊!還有……磊、磊兒真的從此……」
她話未說完,那道士沒有回頭,只說了一句十分簡短的話。
「多積福報恩情還,從此公子不遭殃。」
齊夫人一怔,頃刻間恍然大悟。
太過在乎自己,為自己著想,無視於他人的痛苦,連帶只會使得自己的痛苦加倍……就像她為了年幼的齊磊操心、卻從來不去思考是否還有更多人比齊磊的情況更糟糕,空有財富而不知回饋社會,反而只沉溺在自己的不幸之中,這或許就是那個道長真正想提點她的原因吧……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天啊,她竟花了十多年才體會這個道理?齊夫人握著手帕,望著道士離去的方向,掩不住激動地喃喃自語。
「明白了什麼?」正當齊夫人沉浸在自個兒的情緒之中時,後頭卻傳來聲音,正是剛從觀音寺裡走出來的愛子與兒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