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裡,月色昏暗而薄霧輕籠,容禺玄走在齊磊身後,把他左顧右盼、不甚專心的走路模樣全都看在眼底。
「齊磊。」
「唔?」齊磊隨意應了一聲。
「多年不見,你已經成為一個大畫家了,我遠在榆楊都聽聞你的名聲,看來,當年公孫先生教你畫畫,竟是歪打正著呢……」
花園裡沒有、方才經過的走廊也沒有,她到底在哪裡?
心越來越急,容禺玄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在榆楊的時候,曾經看過別人拿你的畫來炫耀,說是花了幾千兩銀子硬要人轉手割愛,想不到你的大作如今炙手可熱,稱你為柳笑然第二,恐怕也不是虛話吧……」
「你講完了沒有?」齊磊微微皺眉,他根本沒專心在聽容禺玄講話,因此只覺得他嘰嘰喳喳的甚是吵人。
「還沒完呢!」容禺玄似乎不打算讓他的耳根清淨,齊磊忍無可忍,於是回過身來。
「不管你有完沒完,我都不奉陪了。」
「為什麼不奉陪?」容禺玄呵呵一笑,眼底卻是探究目光。「碧紗姑娘不在你身邊,你就這麼緊張嗎?」
被說中了心事,齊磊不由得一怔。
「打從剛剛在裡頭,你就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碧紗姑娘又一直沒出現……」容禺玄說著自己歸納出來的結論。「怎麼,小倆口吵架了?」
齊磊實在懶得理他,逕自轉身找人去,不料容禺玄卻搭了上來。「喂喂喂,怎麼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一點人情世故也沒學會?爽快一點承認的話,我幫你找人也不是不行啊……」
「這是我家,你會比我熟嗎?」
「多了一雙眼睛幫你,有總比沒有好吧?」容禺玄還是笑嘻嘻地。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齊磊看著他那刀劍不穿的一號表情,也不禁投降了。
「隨你吧!」他歎了口氣,繼續朝四周張望。
容禺玄見狀,於是道:「你這樣找對嗎?咱們應該去外頭找才對吧?」
齊磊何嘗不知,但……她會去哪裡?他心底可是完全沒數兒的啊!
到了要緊的關頭,他才知道自己對她的瞭解簡直貧乏到可憐的地步,他從來不在意她的喜惡、也從來不關心她的近況……此刻,他厭惡自己的無知勝於一切。
看他抿緊雙唇、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模樣,容禺玄也略猜到了一、二分,齊磊的安心感其來有自,因為元碧紗向來總是在他觸目所及之處。而今情勢逆轉,愛管閒事的他倒很想看看齊磊這大少爺失去頭緒的茫然模樣。
「我說……」他表示鄭重的咳了兩聲。「碧紗姑娘平時在貴府中,最親近的人是誰你可知道?」
齊磊皺著眉,急速地在腦中思索了片刻,才略微不確定的說道:「大……大概是顧媽吧……」
「那好,咱們問她去。」
不一會兒,兩人來到廚房,只見顧媽猶自張羅著宴席上的酒,準備差人送到前頭,一看到他倆走過來,雙手胡亂在圍裙上抹了兩下,連忙滿面堆笑地走了出來。
「容公子、少爺,你們怎麼親自過來拿酒了?快回前頭去,我這就叫人送過去……」
「顧媽,我們不是來拿酒的。」言情小說吧容禺玄解釋道。
「噢?」顧媽可迷糊了,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齊磊。「那你們……」
齊磊見他們兩人都等著自己開口,不免顯得有些尷尬,想知道元碧紗的下落是一回事,但要他主動說出口,又是另一回事……可看著顧媽一臉疑惑,容禺玄又完全沒有幫腔的意思,頓了一會兒,這才將手掩在口邊,咳了兩聲,低低地問了一句。
「碧紗……平常會去哪裡?」
「啊?」這話問得沒頭沒腦,顧媽愣了一下。
饒是這樣問人,齊磊也已十分不慣,但他實在尋人心切,便又急道:「碧紗不見了,家裡尋遍也不見人。」
「這……這是怎麼回事」顧媽聽到這話終於醒過神,睜圓雙眼。
容禺玄終於開口:「反正一時間也說不明白,眼下要緊的是先找到人,我們都不曉得碧紗平日有沒有特別常去的地方,所以來向您打聽打聽,請您想想,幫忙出個主意。」
「這……」顧媽一向把元碧紗當做女兒疼愛,如今聽到這消息自是愁容滿面,想了一會兒,她突然雙眼一亮。「有了!」
「快說!」
「就是她爹爹的墳哪!」顧媽道:「她偶爾偷著了空就會去上香、清理……」
「她爹的墳?」容禺玄重複了一次,回頭看向齊磊。「你知道在哪兒嗎?」
齊磊皺著眉,搖頭。
顧媽道:「這……我這兒正忙,一時也走不開親自帶路……」
「沒關係,你直接告訴我們大概在哪裡就好。」
「好吧!那兩位少爺聽仔細了……」
齊家屬地的某片竹林前,元碧紗的父親就葬在那兒,她定定的跪在那裡,眼淚直流。
不被需要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義?
父親已經過往了,沒有人能告訴她答案。
這種無比失措的心情,只有在父親剛過世的時候有過,爾後即便她差點被抓到留春樓、或者是進入齊家以後被素子或齊磊為難,她都不曾不知如何自處。
甚至是齊磊開始宿居留春樓時,她也沒有太大的失落,因為她曉得要不了多久,齊磊仍會有需要她的時候,她也總有著他終會回到家中的自信,只要能被需要,她就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並能從中獲得滿足。然而,今天親眼看見齊磊在留春樓中的生活情形,她才曉得自己的無知……
宛如飛出籠中的鳥,齊磊在那裡有著她從未見過的一面,他與女子親暱談笑、生活自在逍遙,連畫風都截然不同。以前,她把他當少爺,可在留春樓裡,她才真正意識到他身為男子那受人傾慕的一面,饒是他脾氣壞,他瀟灑的才情卻足可彌補,在那裡,他不需要任何人,紙和畫筆就是他的天地。
不需要任何人……也包括她。
眼淚再度滴滴落下,她呆望著父親的墓碑,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當齊磊和容禺玄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情狀。
容禺玄微微偏轉過頭,仔細地看了看齊磊,發覺他雙目直直瞪視著月夜裡那纖瘦的背影,彷彿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去叫她。」容禺玄輕道。
齊磊原本正想跨步上前,然而聽到容禺玄這麼說,腳步便硬生生頓在原地。
「現在就算讓你們兩個人獨處,恐怕也沒法兒好好的說話吧?」容禺玄微笑地丟下一句話,便朝著元碧紗的方向走去。
齊磊就這樣站在空蕩蕩的曠地中央,看著容禺玄伸出手,輕輕搭上了元碧紗的肩。
一陣輕微的痛楚嚙咬著他的心,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總是在傷害她。
看著容禺玄不知和元碧紗說了些什麼,她點點頭,隨著容禺玄站了起來,然後朝著自己的方向走來,他原想迎上前,但做出來的動作卻是背轉過身子,朝著來時路走去。
身後,容禺玄微笑地看著齊磊的背影,指著他對元碧紗說了一句話。「你瞧,齊磊心裡還是有你的,否則這麼晚了,他哪會尋到這兒來呢?」
元碧紗不語,癡癡地望著那一道修長背影,他在前、她在後,儘管兩人相隔不遠,但那卻是一段她永遠也追不上的距離。
眼眶又潤濕了,齊磊呵齊磊,她再也看不清。
第9章(1)
翌日。
事情並未雨過天晴,回到齊家的元碧紗一早就被顧媽叫了起來,說是齊夫人有事找。碧紗不敢有疑義,馬上換了衣服到齊夫人房裡。只見齊夫人已梳洗完畢,穿戴整齊地坐在桌前,素子跟在元碧紗身後進來,將茶放在桌上後就站在夫人身邊,冷眼瞧著元碧紗,一副等著看她有什麼下場的模樣。
「夫人早。」元碧紗向齊夫人行過禮之後,便垂首等待問話。
齊夫人倒也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地喝了茶以後才開口。「你昨晚到你爹那兒去上墳了?」
她問得直接,元碧紗於是點了點頭。「是。」
「那麼晚,不太合適吧?」齊夫人冷冷地道。「讓磊兒找不到你的人,還驚動了容家的公子。」
「碧紗知錯了。」
「嘴巴上說知錯,可你心底呢?」
這話說得有些冷酷,元碧紗不由得抬起頭來,只見齊夫人眼中無一絲暖意。
「碧紗,我一直把你當成自己人看待,可是說什麼你也不該讓我煩惱,磊兒一個就已經夠我操心了。」
「是……」她明白、她真的明白。
就算她名義上將來會是齊磊的妻,但她實際的身份仍是下人,一個被抬舉的下人,她的地位不會改變,她和齊磊永遠沒有平等的一天,齊夫人一直在提醒她,她不能忘,也不該忘……
「我也不怕你怪我無情或是現實,但你要明白,磊兒是齊家唯一的根苗,他好你也好,你是他的人,只有你擔心他的分,絕不能主從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