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頎長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她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愍在胸中緊張的氣。
第四章
連旭日造訪寒星樓與冷非雲共進晚飯,閒話家常,並且商討應付神偷之事。
站在一旁伺候他們喝酒吃飯的小石頭,在終於近距離見到連旭日時,心裡有著激動、有著感慨,也有莫名的心慌,唇畔儘是沉靜的憂傷。
在東宅院裡,她曾幾次遠遠地瞧見連旭日的身影,但都沒有這樣近距離的接觸。她等了十八年,終於有機會和連旭日面對面,雖然他不知道她是誰,但她知道,她很快就會從連旭日身上討回她曾失去的公道。
談著談著,酒酣耳熱之際,話題在連旭日有意無意下,轉到了愛女連若茵身上。
「我與令尊已有三十的交情,以前冷兄總是嚷著要讓若茵當他的媳婦。」連旭日笑看著冷非雲的反應。
冷非雲以淺笑代替回答。
「非雲賢侄,今年也二十三了吧?」
「是的。」
「早過婚配之齡嘍。」
「男兒志在四方,婚姻之事,還言之過早。」冷非雲很清楚連旭日心裡打的主意。
「不早,冷兄在你這個時候,早就生下你和御風了。」
他點了頭,還是以淺笑回答。
「那日我和冷兄提過,既然他這麼喜歡小女,不如等這件事過後,就擇個佳期讓你和小女先訂親,不知賢侄意下如何?」提親之事原本該由男方提出,但是他和冷然有著兄弟般的交情,他就厚顏先開口。誰讓他的愛女這麼喜歡非雲賢侄,連他這個老父看在眼底,不用問,也知道女兒的心思,只有放下老臉,親自訂下這門親事。
冷非雲愕然,沒想到連旭日會主動提親,雖然連若茵長得清靈動人,但他對連若茵一點感覺都沒有,他開始思索該如何拒絕這門親事。
小石頭站在冷非雲和連旭日身後。原來冷、連兩家是世家,將來還是親家,難怪連旭日請得動名震江湖的火龍堂來為連府坐鎮,也難怪他要她不要再去揭惹連若茵,原來是心裡捨不得連若茵。
她執著酒壺的手,聽著他沒立即拒絕婚事,看來就是默許婚事,心頭不知為何像被重重一擊,讓她晃了神,酒壺瞬間從手裡滑落,上好古玉製成的酒壺當場破碎在地。
「啊!」輕輕的叫聲,隨著她清醒的神智而逸出聲。
冷非雲、連旭日、童二立刻起身,看著無措的她。
陪著連旭日一同前來的洪全洪總管,立刻咆哮出口:「你這個下人是怎麼回事?連拿個酒壺都會掉到地上,你是怎麼做事的?!」
「對不住,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她慌張地立刻彎下身,用手去撿拾碎片。
「別用手,會割傷的。」冷非雲搶過去,握住她的手。
來不及了,她右手的食指已經被劃出一道血口。
她深幽的眼先看著他,後才發現那如注的血流,她想抽回被握住的手,卻被他緊緊按住傷口下方。
「童二,拿止血散。」冷非雲將她扶在椅子上坐好。
童二從懷裡拿出一瓶小藥瓶,遞給冷非雲。
冷非雲將藥粉灑在小石頭受傷的食指上。
她凝了眉,為傷口上帶來的刺痛感。
「不痛了,等下就不痛了。」他知道她怕痛,嘴裡輕哄著,再從衣襟裡拿出一條帕子,將帕子一撕,撕成長條狀,仔細地將她被劃破的傷口包紮好。
連旭日看傻了眼!非雲賢侄不但不責怪下人,還細心地為一個下人包紮傷口,這是何等的胸襟!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洪全更驚訝,這冷爺嚴厲的外表實在嚇人,可他怎會對一個下人輕聲細語?
童二早就見怪不怪。自從爺來到連府後,就對這個小石頭特別的好、特別的照顧,這已經不算是什麼新鮮事了。
她感覺得到連旭日驚訝玩味的眼神,還沒感受到他的溫柔,她就連忙站起,「老爺,對不住,這個酒壺,我……」她低著頭,一看到連大老爺,她的心就慌亂無措,平常的伶牙俐齒全打了結。
連旭日這才注意到這個膚色黝黑的男孩,小小年紀難免會出錯,只要不是故意的行為,他都會包容,只是這個小石頭好端端地怎會將酒壺給打破?
連旭日說:「這酒壺是上好的古玉做成的。」
「老爺,從小的的工資裡扣吧。」她說得極誠懇,心裡卻是不願積欠他絲毫。
「你小小一個僕傭一個月才幾文錢?就算你在連府裡工作個三年五載,也未必能還得起這支古玉酒壺。」這個下人,能夠當場認錯,還自願被扣工錢,連旭日對小石頭有些刮目相看。
「僕傭也有出頭的一天,小的不會一輩子只當個僕傭。」她緊挨著冷非雲而站,還是顯得有些緊張。
「好,很好,小小年紀有志氣,不愧冷爺對你另眼相待。」連旭日斯文地笑說著。
連旭日,一個對她來說既陌生又親密的人,她不敢直視著他的容貌,怕長久壓抑的情緒會在頃刻間瓦解,她只能壓制內心的激盪,將視線對著自己的腳尖。
「伯父,這個酒壺我替小石頭賠吧,」冷非雲告訴自己,他只是心疼她是一個女兒家,又是個孤兒,才對她特別照顧,決不是對她另眼相待或者別有用心。
「賢侄,你以為伯父會這麼苛刻,跟一個下人計較這個嗎?」
「伯父,這個酒壺價值不菲……」
連旭日擺了手,阻止冷非雲繼續說下去,「你對下人有這個雅量,難道老夫就沒有嗎?」
「伯父,是小侄的錯。」他拱了手,眼微瞇地看著童二。
他無心於和連旭日繼續閒聊下去,心裡竟掛念起她手上的傷勢。她總是這樣的粗心大意,三天兩頭就把自己給弄傷一次,像她這個樣子,若他一旦離開連府,他怎能放得下心呢?
童二明白,立刻找了個說詞:「大老爺,夜已深,我和我們家爺還要四處去巡視,還請老爺子早點歇息。」
話題既被打斷,連旭日也不好再重提一次,反正來日方長,他便帶著洪全離開了寒星樓。
冷非雲等連旭日離開後,讓小石頭在他身旁坐下,輕聲問:「還痛不痛?」
「不痛!」相對於他的溫柔,她口氣沖得可以。
「怎麼了?」他怎麼感覺到一股火藥味?
「沒事!」她站了起來,「我先回房去。」想起了他和連若茵的婚約,她就不知為何有了無名火。
他沒攔著她,他已經能大致摸清她的性子;她通常在極生氣下,會忘了口頭上那個自稱,看來她現在又氣極了,才會連「小的」這個自稱都忘了說。
可是他又是哪裡惹到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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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頭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她氣喘不已,頰上已佈滿了汗珠。
夢裡的美艷婦人,衣袂飄飄,可惜,她怎麼都瞧不清她的容貌。
可是她知道那是娘!
娘在她夢裡是那樣的慈祥和藹,總是笑盈盈的一張臉,而那對深湖似的酒窩,與她雙頰上的那對,就像是同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聽師父說,娘有著傾城之姿,光是那對酒窩就不知擄獲多少男人的心。
她無法再睡,起了身,就如同過去十多年來一樣,每當夢見了娘之後,她便無法平息心中的那份激動與難過。
她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身上還是一身的男裝,連頭上的布巾都沒卸下。
輕輕推開房門,她踏在走廊上,看了右側臥房的窗戶一眼,裡頭燭火已媳,冷非雲應該已經睡了吧?
出了寒星樓,夜半三更,她來到連府位於主宅院裡的祠堂外。
秋風狂掃,空間中凝結著一股寒意。
她看著莊嚴肅穆的祠堂,在大門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推開祠堂的大門
來連府這麼久,她遲遲不敢進祠堂,就怕忍不住氣而致事跡敗露,可是事情總有結束的時候,她若不來,或許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
祠堂內供俸著連府歷代祖先的牌位,一對對的白燭燃燒著昏黃的光芒,從白天到黑夜,日日無止境地照亮著祠堂內的幽暗。
她不怕這樣的鬼魅氣氛,不怕陰氣重重,她用迷濛的雙眼,一一在眾多牌位前,尋找著那唯一的牌位,直到她的瞳眸盯在最左側的一個牌位上──
連氏何女之牌位
她很想哭,卻一滴眼淚也掉不出來,那不曾存在的記憶,遺留在她心中的只有遺憾及痛楚。
她在心裡無言地喊著:
「娘,我是心兒,您記得心兒嗎?心兒回來了,心兒終於回來了。」
她的唇邊儘是苦澀的笑意。
「能夠看見娘,心兒已經很滿足了,這裡不該是我久留之地,反正也沒人會歡迎我,心兒也該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夠再回來。娘,心兒心中沒有恨,想做的事,只是討回一個公道,不管是對您,還是對孩兒,娘會支持心兒的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