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耐住心中稍稍的不悅,回頭繼續等待,眼前是白紗半遮的景觀窗,掩去了外面大半的天光,室內的光線陰柔不刺目。
左手肘支在沙發扶手上,掌心托頰,她調整了個較為舒適的姿勢,呆望著前方,心想:真應該將昨晚未看完的小說帶來的,真是白白浪費了時間。
眼皮漸漸像掛了千斤重物似的向下垂去,她費力的撐開,又落下,數次後,溫和入眼的光線緩緩模糊了、被隔絕了,她極其自然的蜷起小腿,慢慢隨漸散的意識飄蕩在無涯的萬頃碧波裡。
當她有力的睜開雙眼,並且腦袋能鮮活的運作時,才突然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剛剛睡了一個品質優良的覺,一半因為冷氣、一半因為身下的沙發,她雙腿已經在三人沙發座上伸展著--像在自己家中。
她驚慌的坐直身子,整整散亂的長髮和捲縮至大腿的窄裙,應該沒有人發現她的失態吧?
這個念頭剛至,耳邊忽然清晰的捕捉到指尖敲打計算機鍵盤的聲響,彷彿就在咫尺,利落且持續的迴盪在空氣中。
她猛然朝聲源方向望去,一個男人,不!正確的說,是姓闕的男人,坐在那張偌大的辦公桌前,盯著計算機,十指飛快的掃過鍵盤。
她倒抽一口氣,他沒有望向她,卻突然指著他前方的一張椅子道:「醒了嗎?到前面坐吧!」他是何時回到辦公室的?
瞄了眼手錶--十一點!她睡了一個鐘頭!
她一手壓住胸中狂奔猛跳的心臟,不敢遲疑,穿好脫落的鞋子,姿態不甚優美的扯扯歪了的裙頭,移步到他跟前,緩緩坐下。
她暗歎了一口氣--這下逃不過老爸的一頓罵了。
他將手邊的工作先告一段落,移動了一下座椅,斜倚著上半身,視線落在她臉上,食指摩挲著下巴,直勾勾的看著她,一語不發。
她不自在的撩撩耳旁的長髮,目光與他相接,她雖摸不清他的思緒,但也不迴避他的注目,她是做了件糗事,但沒有做壞事。
「是妳父親要妳來的?還是妳自己的意願?說實話!」他面無表情。
她思緒轉了一下,直覺告訴她他不是愛聽場面話的那種人,她大著膽子道:「是我自己!」
「嗯?妳不是很喜愛目前那份工作?」他眉一挑,頗感意外。
「是啊!但我最近想過了,台灣需要協助的家庭雖多,但比較起來,國外的貧窮落後情況更嚴重,需要伸出援手的地方更多,所以我想加入海外和平服務團當志工,可是他們需要二十五歲以上有相關工作經驗的人選,所以……」
他冷靜的表情險些失笑。「聽不出來妳找第二份工作的動機有多強?看來妳還是比較留戀社會工作。」
她忙擺手。「不不!我暫時需要這份工作,我需要錢。」
「呃?」這預期外的答案令他愕然。
他的反應使她有些赧然,她左右張望了一下。「我告訴你,你可別告訴我爸。」小臉帶著神秘,清亮的眼閃動著,一絲因興奮而起的紅暈浮現,那未經人事的天真透出的趣味竟使冷淡不多言的他點頭。
「我想過,在這打工幾年所存到的錢會比在家扶中心工作多些,到時候我再回家扶中心做滿所需的年資,就可以到國外去服務了。」這女孩恁地大膽,直腸肚的言明不過是暫留此地,他闕弦喬的地盤什麼時候成了別人的後補選擇了?且她對他的態度讓人完全感受不到他威嚴的五官有產生任何的作用。
「妳要錢做什麼?」
「光憑熱忱沒有用,如果有錢,可以很快的幫他們蓋學校、添設備,靠捐款太慢了!呃--你不會食言吧?」她話題一轉,懷疑地盯著他。
「食言?我答應過妳什麼了?」
「不會吧!爸爸說我的待遇可以和秘書一樣,你不會反悔吧?」
他終於忍不住笑了幾聲,但很快的斂起笑容。「謝銘心,妳連自己的工作內容都還沒搞清楚,就開始擔心起妳的待遇,弦天的招牌也太沒吸引力了吧!」
她鼻樑兩旁的紅暈更深了些,微傾了傾身。「抱歉!你說的是。那麼,我的工作內容是--」
他不動聲色的看了她一眼。「黃秘書會告訴妳,內容隨時會有調整,明天可以來上班吧?」
她點點頭,隨即欲言又止,滿臉猶豫。
「怎麼?有問題?」他注意力已轉回計算機屏幕,準備繼續末完的工作。
「呃……那個……是不是能通融一下,可以不必穿套裝來上班?反正我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位階,應該沒有人會注意吧?」她抱著一線希望,一臉僥倖的笑著。
他視線移到她身上,上下耐人尋味的逡巡了一會兒,腦中出現了她不久前橫躺在沙發上,一腿伸直、一腿屈起,裙襬掀翻,露出一截白皙大腿,長髮披散在扶手上的畫面。她睡態可掬,在這森冷的辦公室內忘我的進入夢鄉,那異於常人的舉止竟使他阻止了驚駭的秘書欲喚醒她的動作,就這麼讓她睡到自然醒。
他習慣性地撫著下巴,勾著嘴角道:「有,我這個老闆會注意到。而且,做人不該不勞而獲,不是嗎?妳總該付出一些吧?」
☆☆☆☆☆☆☆☆☆☆ ☆☆☆☆☆☆☆☆☆☆
謝銘心的職稱是助理秘書,也就是專撿黃秘書處理不完的小事做,諸如倒茶水、沖泡咖啡、列出例行性的報表、到各部室送重要的卷宗、回些不重要的信函、接接電話等。
這些連行屍走肉的人都可以處理得完美的瑣事,已經讓上了一個星期班的謝銘心開始倒胃口起來,她不禁想念起充滿熱忱的社工生活,因而走動間垮著雙肩、眼眸下垂,回到座位便半伏在桌面上,百無聊賴的翻閱數字報表。
「喂!銘心,闕先生有重要的客人,送兩杯茶進去。記住要用綠色那包極品烏龍,別弄錯了!」美艷的黃秘書用她的柔荑往她肩背一拍,她登時坐好,因為座位就在秘書室的門口,在黃秘書的眼皮底下一舉一動都逃不了。
「是。」她站起身,聲音微弱到快聽不見。
「精神點,別讓闕先生說我沒把妳帶好!」背後一聲嬌斥,她快速的衝到茶水間,見沒人看到,又垂下雙臂,慢條斯理的從櫃子拿出貴賓專用的杯、盤,開始做著閉起眼睛也不會出差錯的沖泡動作,再小心翼翼的捧著茶盤,避免被自己鞋子絆倒的走向那間沒事絕不涉入的辦公室。
守在門口的隨扈小伍替她示意的敲敲門,並敞開方便她入內。
闕弦喬與一名背對著門口坐在沙發上的男性正交談著,她很快的將茶杯置放在兩人面前,收起茶盤,正待離開,不經意瞥了那名中年男性一眼,熟悉的姓氏隨之脫口而出--「邢議員?」--他是地方政府廟堂上出現率極高的民意代表。
男子禮貌性地點頭,她回了個淺笑,沒看到闕弦喬微微詫異的臉。
她走向門口,身後兩人繼續方纔的交談。
「其它幾位相關的人士我會先打點好,要讓這件案子通過需費些精力,主要是那些環保團體和當地人士的抗爭阻撓,會將事件層級拉高,到時若要在全國民眾矚目下通過這個案子,恐怕我們都會成為箭靶,對我們不見得有利。」
「到時木已成舟,抗爭有什麼用?」闕弦喬冷笑著。
「可不是這麼簡單。那裡經過水源區,當地居民雖然不多,只有三萬人,但聲明誓死抗爭的不少,加上學術界人士的專業評估及有些民代的反對言論不斷見報,增加他們不少的籌碼--」邢議員有些猶疑。
「你不是聯絡了當地鄰、里長……」
謝銘心放慢了腳步,豎起了耳朵,心臟怦怦的跳,忽然心念一動,轉身急奔回兩個男人身邊。「對不起、對不起,我弄錯了,這不是貴客專用的茶,我重新泡過。」來不及反應的男人們錯愕的看著她動作迅速地將杯盤放回盤中,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口。
謝銘心將茶水倒掉,重新泡了兩杯咖啡,不管姿態優美與否很快的跑回兩人交談現場,慢條斯理的將咖啡擺放在茶几上,邊歉然道:「抱歉!頂極茶葉沒了,只有咖啡。」
邢議員客氣地應聲。「不要緊。」轉向闕弦喬接續道:「那裡的鄰、里長態度相當強硬,錢不見得有用--」
「是嫌錢少嗎?」闕弦喬啜了口咖啡,倏然冷眉一蹙,看了立在一旁的謝銘心一眼。「銘心,還有事嗎?」
「沒有,沒有,」她身子一矮蹲在茶几旁。「我幫你們加糖。」順手撕開奶油球及糖包倒入,謹慎的攪拌杯裡的棕色汁液。
「別看那些鄉下人純樸,有人在背後撐腰,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邢議員臉皮略為抽動,和電視上騎牆派的姿態明顯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