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又如何?現在他們之間唯一的牽扯就是闕玉珞了,等到回到台北之後,雲小光相信,自己再也不願想起曾經有一個人愛著她,也傷了她。
白天,雲小光在醫院看顧著母親,為她的病情擔憂著,晚上,闕玉寒會靜靜的來到病房,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的看著闕玉珞。
偶爾,她累得迷濛時,會有一雙手輕輕的將毛毯覆在她的身上,她只當這是一場夢;偶爾,在她沉睡在母親身旁的時候,會聽到一陣陣輕似無語的喟然歎息。
到了第三天,闕玉珞仍沒有清醒,不管用了多少的藥劑、多少的呼喚,她仍是沒醒。
「醫生,到底怎麼回事?」闕玉寒又心急又痛楚的悶聲吼著,「她到底是得了什麼病?」
「這……我們也很難說明……」醫生束手無策的愁著一張臉,「我們對她做過了全身的檢查,但她除了高燒不退之外,沒有任何地方有毛病。」
「除了高燒不退?!」闕玉寒終於忍不住的提高了音量,「高燒不退也會要人命的,什麼叫做除了高燒不退?」
「先生,你吼我也沒有用啊!現代的醫學並不是萬能的,我們能做的也只是維持她最基本的生理運作,然後想辦法找出真正的原因來。」看多了病人家屬對醫生的無禮態度,這個年過六十的醫生並不責怪闕玉寒,畢竟,哪一個關心親人的人在面臨這種情況,還能不急不躁、溫文儒雅、慢條斯理的道著謝?
「對不起。」頹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闕玉寒只能這麼說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他一生用盡所有努力維護著的東西,為什麼在這麼短短的時間內,全部都離他而去?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他抱頭自責的想著,他知道自己也許並非做到完美,但他努力的去讓每個人過著平凡而快樂的生活,就算是他曾經犯過錯,可是為何上天還將要錯誤結果,轉移到他最愛的人身上呢?不管是什麼懲罰,他都願意接受,可是又為什麼他只能痛苦的在一旁望著所有的事,而無能為力?
踉蹌的走進了醫院的長廊,闕玉寒發現自己真的一無所有了,遠處的闕玉琦正望著他掉淚,而他不知道自己能對她說什麼……
他必須堅強,他望著闕玉琦的淚光這樣告訴自己,否則,他碩果僅存的家人們,何以為靠?
為了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闕玉寒緩步走到了醫院外,拚命的吸著煙,因為此刻的他不能歎息,而吐煙時,起碼可以舒解他那不能被人發現的歎息。
「怎麼樣?」突然,一個聲音在他身旁響起,闕玉寒不用回頭,也知道這聲音的主人是誰,因為他永遠也忘不了這個聲音。
「醫生說他們發現到原因了,會盡最大的努力來幫助珞珞。」他讓自己語氣聽起來很有生意,他不想再讓任何人分擔他現在的痛苦,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假裝。
「是這樣嗎?」雲小光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話,看到他由醫生那兒走出來時,眼光裡那抹痛苦及無助,她早能瞭解,她的母親,又要再度離她遠去了。
「是,你回去看著她吧!我一會兒就進去。」闕玉寒淡淡的說。
「你……自己保重!」
在他以為雲小光離去之後的許久,他聽到了她的……關懷,也許是個關懷吧!現在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在他的耳裡聽起來,都是支持他不能放棄的最好力量。
緩緩的轉過了身,闕玉寒望著她在離他三十步遠的地方欲言又止……他無法問出口,因為他知道,只要他一動身上的任何一個部分,眼淚都會傾洩而出。
但不知為什麼,他卻看到在遠方微弱燈光照射下的雲小光,臉上流露出一種既訝異又震驚的神情,她不是望著他,他知道,但為什麼她會有這種反應?
不是沒有聽到背後傳來的急促腳步聲,但更讓他不解的是雲小光的動作,現在的她就像一群正在逃難的羚羊一樣往他狂奔而來,在他還沒有任何反應的時候,往他身上撲去。
她不是要撞他!在所有的一切都趨於平靜的時候,闕玉寒才知道雲小光當時為什麼會有那種反應,他看著她在自己的面前像片乾枯的樹葉一樣搖搖欲墜,而在他的面前,有一個男人,王誠,手中拿著一把刀,刀上有著殘留的血跡……
「小光——」他的淒楚在暗夜裡傳遍了寂靜的醫院大廳,雜杳的人聲從四面響起,他什麼都不想管,只想知道他的小光怎麼了。「你做這種傻事幹麼?」他讓淚滴到雲小光蒼白的臉上,大吼著,「要砍就讓他砍我好了,你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
雲小光沒有說話,因為真的很痛,她只是微微的一笑,然後閉上了眼睛。
闕玉寒不懂她的笑容,他只知道自己像個瘋子一樣的大叫著醫護人員,他也不想管王誠是發什麼瘋,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種事,他真的再也承受不了任何的壓力了,再也無法了!他只想要大家活得平平安安且幸幸福福,但是為什麼這也那麼難?
「搞什麼飛機!」他大吼著,將所有的痛苦全發洩了出來。
時間的折磨,讓闕玉寒終於瞭解伍子胥為何會一夜白髮,因為現在的他也有如一片葉子,只能靜靜的任自己掉落、枯萎。
王誠因為受了闕玉寒上次的教訓,再加上花韻欣對他的冷嘲熱諷,終於在喪失理智,氣急敗壞之下鋌而走險,但闕玉寒根本不想知道!
他只想等待著闕玉珞及雲小光一起睜開雙眼,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對他微笑,但這個願望,竟也如此的艱難……
從來不瞭解哀莫大於心死的意義,而如今,他卻嘗盡了。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你,但是,你若也倒了,她們怎麼辦?」就連醫生都看不過去,他撕下了專業的面具,歎息著拍著闕玉寒的肩膀。
「我不會的。」他淡淡的說。
「孩子,這就是人生……」醫生望著緊盯著兩個病床的男人,輕輕的、歎著息的,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是嗎?,這就是人生?闕玉寒在心底狂笑,笑得眼淚都溢出了眼眶。人生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居然這麼輕易的就可以將他置之地獄之中,好吧!如果上天是在給他挑戰,他沒有理由不接受。
放下了工作,闕玉寒來往於家中與醫院,最後乾脆以醫院為家,只為好好的照顧他所愛的人,也讓自己好好的思索這一切的紛亂。
回首前塵往事,有如一場夢,闕玉寒想著所有的一切,心,仿如明鏡,事事瞭然於心。他以往所追求的、所在意的、所自以為付出的,原來只不過是一些表面,而他現在瞭解中心點的所在了,只要大家都活得好好,家,不管是在哪裡,有沒有高樓洋房,都還是個家。
恩情,也許還不完,但他可以用一輩子的努力來償,甚至下輩子,但他卻不想受困於這個窠臼之中,而忘了最重要的東西,也就是他最真實的心之所在,把握住他所能掌控的一切,才是現在的他該做的事……
第十章
幽幽的由睡夢中轉醒,雲小光彷彿從一片白色的簾幕中看到了光線,她緩緩、緩緩的睜開雙眼,看到的是闕玉寒溫柔的背脊。
他正在一個花瓶裡插上一束淡淡的野百合,神情是那樣的專注,那樣的認真。
「媽……呢?」她呢喃的發出微弱的聲音,轉頭找尋著闕玉珞的身影,但卻一無所獲。
「你醒了!」又驚又喜的回了頭,闕玉寒笑看著雲小光蒼白的臉,慢慢的走近她的身旁,「覺得怎麼樣?還會不會痛?」
輕輕的搖著頭,雲小光不知道為什今天的闕玉寒看來是那樣的灑脫與自在,但雖然如此,她還是細心的發現他的眼神有些閃爍不定,似乎有什麼事想說,卻又說不出口。
「媽呢?」雲小光再問了一次。
「珞珞她在外頭玩。」闕玉寒很快的回答了,但是卻又停頓了半晌,不知如何接續下去。「小光,你現在覺得如何?」
「我很好,你可以幫忙叫媽來一下嗎?我想看看她。」她掙扎著由床上坐起,但腹部一陣刺痛卻讓她動彈不得,見狀的闕玉寒立刻上前去溫柔的將她扶坐起來,然後在她的面前坐下。
「小光,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終於,他還是下了決定。
「什麼事?你的表情為什麼那麼奇怪?」雲小光有些納悶的看著他,真的不明白到底有什麼事可以讓他這樣難以啟齒。
「但在說明這件事之前,我想問你一件事。」他嚴肅中又帶點緊張的望著她,「你當時為什麼要救我?」
「我……我不知道。」雲小光歎了口氣搖著頭,「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值得你為我這樣做的。」闕玉寒苦笑著,「可是你還是做了,我真的想知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