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聞言只是搖搖頭,「爹,你別喝多了。」
「你這麼晚來找爹是不是有什麼事?」他愁啊憂呀,不喝個大醉怎成。想著他又倒了一杯,隨口問著。
遲疑了一下,她還是開口了,「爹,我想代替采兒入宮去。」
「什麼?!」這一聽,楊敬手裡的杯子打翻了,酒也醒了大半,她、她……說些什麼呀,才剛從官中那虎口逃出,現在自個兒又要往裡送?
「嫣兒,你……不成!先別說爹絕不再讓你進宮受苦,看看你自個的年歲,三十五歲的老姑娘了,一望就知不符資格。」
楊妤嫣知道爹爹並沒有說錯,雖然自己外貌看來並不老,比起同年歲的許多婦人,向來少憂少愁、寡慾少求的她,看來還年輕了七八歲有呢!只是,即使看起來只像二十五歲,還是不符合入宮的年歲要求。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有辦法恢復青春呢?爹,你能否成全女兒的心願,女兒真的想回宮裡去。」說著,她已雙膝跪地,眼眶泛紅。
「你……」楊敏無力地想將她拉起,但她堅持,如果他不答應,她就不起來。「你有什麼法子呢?」人又不是神仙,哪有這般回復青春、扭轉年歲的本事……等一下,嫣兒剛從崑崙山回來,或許……
她搖搖頭,「爹,容女兒無法向你稟明原由,但請相信女兒真的可以年輕二十歲。」
楊敬著實無奈,他到今天才知道,原來自己生了個這麼死心眼、拗性子的女孩。「你要我怎麼相信呢?我總不能拿著全家人的命陪你開玩笑。」
楊妤嫣抬頭,眼中充滿堅定,「好,我先回房,爹爹你待一刻鐘後,再到我房裡瞧個分明。」
說著,她起了身,也不管父親還要說些什麼,逕自往房間方向走去。
留在原地的楊敬怔了半晌,心裡只兜轉著一個問題,要是嫣兒真的返老還少了,那他是否真要讓她進宮?
房裡,楊妤嫣顫巍巍地拿出靈藥,心裡非常的不安,雖早知道自己就是得恢復青春,這輩子才得以再見他一面,甚至再續前緣,可是,變了年輕的自己,他還認得出來嗎?
「無論你下輩子是什麼模樣,我一定一眼就能認出來的……」
他的話猶在耳畔,她嘴角彎起一抹弧度,想起他呵,自己的心就溢滿說不盡的相思和愛意,這幾個月,他可有想著自己?是否聽說自己已死了的事情?
她想著他,只想著地,她一定能再見到他,會再讓他愛上自己的,她都上崑崙山求到靈藥了,還有什麼做不到的事?
心一定,她毫不猶疑地吞下藥——
生命,從此刻開始重新發芽茁壯,長至含苞待放的十五歲。
啊!真痛,這剝皮撕肉的苦楚呀!她全身四肢百骸、五臟六腑彷彿經歷被火燒、被冰凍、被刀剮,苦不堪言,痛楚難當;成長,本就是充滿各種苦難,只是在時間的流轉中被分攤、被轉移了,讓人不知不覺。
而她這重生的生命,就得一次承受這些,如同毛毛蟲蛻變,將自己萎老的舊皮蛻去,換上光彩奪目的嶄新外衣。
她喃喃喚著,「陽兒、陽兒……」好似每喚一聲,就能稍稍減輕她現在的苦難
不知過了多久,門上傳來輕叩聲。她幽幽的從昏迷中驚醒,心緒一凜,連忙奔到鏡前看著自己的模樣。
成……成功了!
楊妤嫣喜不自勝地摸摸自己的眼,那兒的小細紋不見了,髮絲間原本隱約可見的白髮也全失了蹤跡,鏡子裡的俏佳人,活脫脫不就是自己二十年前的模樣嗎?
「嫣兒、嫣兒,你沒事吧?來給爹開門呀,怎麼一聲回應都沒有呢……」楊敬已敲門敲了好一會,裡頭的默不作聲讓他有些許不安。
她奔去們前,猛一拉開門,衝到父親的懷裡,開心地又叫又跳,「爹爹,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他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或者在做夢,懷裡這個嬌俏的丫頭,怎麼跟二十年前的小嫣兒如此相像,個頭一樣,笑容一樣,連喚著自己的口氣,都有種小女孩的稚態呢!
他雙眼濡濕,不自在地推開她,「小姑娘,你……」
還沒問完,話就被打斷了,「爹,我是妤嫣呀,不是什麼小姑娘。」
他還是不能相信,轉著她看了又看,久久不能言語。
「爹,我已恢復青春了,現在能答應讓我入宮了吧!」她興奮地喊。
楊敬一愕,再開口時,語氣中飽含不捨,「你真的是嫣兒……」他伸出手抹去頰邊的淚,「嫣兒,聽爹說,你別再提什麼進不進宮的事了,爹幫你找戶好人家嫁了,這樣咱們爺兒倆,也不至於一年到頭都見不著一面。」
楊妤嫣聞言神色一黯,想想自己這幾十年來未能承歡膝下,再瞧瞧自個兒現在的模樣,襯著老父微頹的佝僂身影,一股濃濃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她哽咽地說:「爹,是女兒不肖,但女兒請你成全,女兒真的得進宮。」
聽得出她話中不容反對的堅持,他欲言又止地想說些什麼,但,最末也只是深深地歎了口氣。
「罷了罷了,爹已是日薄西山垂垂老矣,你有你的打算,還有大把的青春可揮霍,要進宮就進宮吧!」
爹,你錯了,如果得不到他的愛的話,女兒從現在起也只有七七四十九天可活了,
楊妤嫣哀哀的想著,父女倆各懷心事地默然無語。
這夜,越來越長了。
十日後 汴梁皇城內昭景宮
楊妤嫣撲好了粉,抿抿胭脂,扶好略微歪斜的簪花,她跟自己說,她準備好去見他了。
這十日呀,竟比過去幾個月還要難熬!雖然二十年前早有過一次經驗,知道入宮的程序是這般複雜,然那時年紀小,什麼事都帶點新鮮,還有股怯意,戰戰兢兢地只覺時間特地飛快,哪像現在內心早沉著得如同古井,只求再見著他,再復起心中那狂濤巨浪。
手上的鐲子,不經意地觸碰到她因為興奮而有點發熱的臉頰……這鐲子,是爹爹臨行前拿給自己的。
「嫣兒,這鐲子是你娘臨終前交代要給你的,我一直擱著沒放在心上,昨晚想起,連忙找出來給你,這次一別,也不知有沒有機會再見到面了……」
她想說點什麼安慰老父,但礙於一旁的兄嫂,頓時無言。也不是防他們,只是她恢復年輕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妥當。
服了靈藥的隔早,爹爹即去告知大哥她要代替采兒入宮選秀女之事。
當時大哥一聽,立即大表反對,開玩笑,先別說她的年齡,現在宮裡的人都知道她自縊死了,她這一去豈不將全家人的命送到刀口邊嗎?欺君之罪可是要誅九族的。
可爹爹一再向他保證,說自己在宮內向來少與人交往,認識她的人聽說也都同屬這次放出宮的人,不會有問題的。
「就算……就算真出了什麼事,嫣兒說她會自我了斷,絕不會拖累家人的。」楊敬的聲音有些哽咽,暗暗希望這事絕不會發生。
「怎麼自我了斷?被發現就被發現了,她到時死一百遍也無法彌補欺君的滔天大罪……」
「住口!」他打斷兒子的話,「別那樣咒你妹妹!」
楊守書不明白,爹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把嫣兒送進宮裡去才真的是找死!「爹……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別說了,總而言之,嫣兒她想進宮就進宮,這件事就這樣決定。」
楊守書雖然完全不能理解父親為何如此堅持,但思及自己真的也捨不得女兒入宮,加上後來父親又一再軟言勸說,保證不會有事,向來懦弱的他便沒多說什麼的暗許了。
只是,雖然哥哥妥協了,卻不能開誠佈公,要讓他們知道自己恢復年輕的事,依大嫂那三姑六婆的性子,怕不到處說嘴去。
就因為這樣,以至於後來她都得藏住真面自,隔著臉上的布紗,她竟然連最後一面,都沒讓父親瞧瞧……
「楊秀女,時辰到了,該進大廳了。」一名宮女將她出神的思緒給喚了回來,「喏,跟著我走,這深宮內苑大得跟什麼似的,要走丟了,我也沒把握把你找回來呢!」
「是……」她連忙跟在她身後,這名宮女是新來的吧?她沒瞧過她。
這昭景官可是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地方呢,饒是自己再怎麼沒方向感,她還是熟得不能再熟。
這次被放出宮外的宮女,都是她們昭景宮的,眼看景物依舊,可人事全非,她不禁有些感傷起來,和自己相好的小雲兒、袖梅,她們放出宮外後可好?
「……要小心點,喂、喂,我在跟你講話你有沒有在聽啊?」宮女推推她,「老是這樣出神可不行喔,等一下秦國夫人問話時得機伶點,你別看她有點歲數了,又笑得跟個菩薩似的,就以為她沒什麼,要知道你有沒有機會在晉王面前露臉,全看她的心情呢!」宮女吱吱喳喳地交代著,這個楊秀女如此漫不經心,讓她實在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