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得到他的愛,我也不想活了……」楊妤嫣喃喃自語,斂了斂心神,她跪了下來,朝開明獸一拜。
奏小石見狀以為是西王母又回來了,急急忙忙也跟著跪下,待發覺怎麼沒閃閃金光、瑞氣千條時,已經磕了好幾個頭。
成 冷笑一聲,「笨蛋!」
「你……」氣死她了,這個楊大姐沒事幹嗎亂拜,這只九頭臭老虎又還沒死,白白便宜了它。
「開明獸,謝謝你這些日子來的照顧,沒有你,我們早死在崑崙之丘上了,我代姐妹們向你磕頭……」
開明獸九雙眼睛不住地掉淚,不捨之情溢於言表。
吱,別算她一份!秦小石連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花。「走了啦,我得趕回去救人呢!」
成 拉起楊妤嫣,「你自己保重,四十九日不死,咱們姐妹再聚。」
「喂,算我一份!」秦小石迭聲大喊,都怪自己手快,先點了符要離開,要沒跟到人家情深義重的相約,她鐵定斬了自己的快手。
楊妤嫣微笑,「當然算你一份。」
「那就好——」話尾已隨消失的身影斷掉。
她轉頭看向成 ,兩人極有默契地一道點了符咒。
黃紙瞬間燒盡,只留些許灰燼飄散在空中。
大鸞、少鸞、青鳥啊,西王母最珍愛的三隻神鳥,它共同生活了萬年的夥伴,就這樣遠遠飛去了,飛向不知名的未來……
開明獸瞧著,淚還熱著,思緒逐漸遠去……
第一章
宋真宗景德元年冬 廬城
「爺爺、爺爺,我不進宮,我死都不進宮!」
一個少女氣喘吁吁地奔進大廳,朝著正和自己父母議事中的祖父大吼著。
「采兒!你怎麼這樣對你爺爺說話?還不趕快退回房裡!不像話。」楊守書連忙斥喝女兒,這事他們大人正頭痛呢,不容她這小妮子來攪和一氣。
「我不管,反正我不進宮就對了,娘,你要替女兒作主啊!」楊采兒手指絞著繡帕,不依地道。
王氏護女心切的開口了,「爹,咱們家只有采兒一個女兒,真要讓她進宮去,這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見面,媳婦可捨不得心頭這塊肉呀!」說著,彷彿此事已成定局般,竟就這樣啜泣起來了。
楊守書臉一沉,「這事爹還沒決定,哭哭啼啼地像什麼!」
楊敬看著鬧烘烘的三人,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此景二十年前似乎也發生過,不同的是,那時得知自己確定被選入宮的女兒,是那樣恬淡適然,還反過來不斷安慰不捨自己的母親……
「爹,咱們能不能買個人代替采兒……」楊守書遲疑地說出自己想了一個晚上的主意。
「胡鬧!」楊敬打斷他的話,「別人的女兒不是人嗎?拆散人家骨肉你們於心何忍。」
楊采兒和母親哭得跟什麼似的,被爺爺這麼一說,忍不住反駁,「那爺爺讓我進宮,叫我爹娘於心何忍……你自己當初狠得下心把姑姑往宮裡送,也想叫我爹爹像你一樣嗎……」
「啪」地一聲,楊守書朝女兒揮過去一個響亮的巴掌,她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又沒說錯,看看姑姑,我才不要像她一樣,在宮裡虛度二十年光陰,然後莫名其妙地被送回來,還被賜了疋白帛自盡……」撫著發燙的頰,她猶不服地嚷著。
「你……你還說……你要氣死我是不……」楊守書漲紅了臉,不安地瞧瞧父親又轉回來怒瞪女兒。
「別罵啦,采兒沒有說錯。」楊敬的聲音像突地老了幾十歲般,無力而沙啞,「要怪就得怪我官也不做大一點,幾十年了都還只是個小小的縣令。」知州一聲令下,他就得乖乖交出自己心愛的女兒及孫女。
楊守書聞言也黯然,自己考了十幾年連個舉人都考不上,要不是賴著家裡還有幾塊田產可以收收租、做點小買賣,他都覺得自己像個廢人。
楊敬定定地看向孫女,「采兒,這次宮裡選秀女,其實是當今聖上要為晉王選妃,雖是萬中選一的機會,但若有幸被晉王選上,一生的榮華富貴便享用不盡了。這也不是普通人家就有資格入宮的,一定起碼要像咱們這樣的書香門第,才會被欽點到。」
王氏和女兒停止了啜泣,愣愣地看向他。
楊采兒在聽到「榮華富貴」四個字時心念一動,又聽說過晉王才高八斗、俊逸非凡,但一想到也不知有沒有福氣被他選上,萬一選不上的話,落選者的命運就要去當宮女了……不,她才不要冒這個險!
「不,我不進宮!」她堅決地看向爺爺。
楊敬點點頭,「好,那我明天就辭官。」只要他不任官職,這回選秀就選不到他們楊家來。
眾人皆無語,除了找人頂替之外,是還有這法子,可沒人敢提。
入宮之事,大概就會這樣解決了吧?
是夜,楊敬獨自一人在書房喝著悶酒。
想自己活了半百的歲數,在官海沉浮也有二三十年的光陰,沒想到二十年前保不住女兒,如今連孫女也重蹈覆轍。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飲下一口酒,他喃喃地念出白居易的詩句,想起自己那苦命的女兒,忍不住悲從中來。
當初他就不該讓她進宮的,別說女兒姿色堪稱清麗而已,比不過眾多妖嬈惑主的狐媚子,她那溫婉善良的性子,根本也鬥不過後宮嬪妃的爾虞我詐,本想她若能平靜地在宮裡度過一生,雖不完滿但至少也不致有什麼大遺憾,誰知……
他不知道女兒在宮裡究竟犯了什麼大錯給送出來,將宮人放出宮任其嫁人,這種事美其名是盛朝佳話、皇上仁德,可實際上,宮內卻秘密差人送來一疋白帛,分明就是不想讓她死在宮內……思及至此,他心頭隱微有些不安。
如果讓宮內的人知道嫣兒根本沒死……楊敬猛地喝下一口烈酒,他不敢想呵,這可是抄家減族的死罪!
幾個月前,當來宣旨的太監留下白帛離去後,嫣兒像瞭然於心地沒多說什麼,只朝自己磕了幾個頭,重複念著「女兒不肖、女兒不肖」,領著布帛就回房裡去。他知皇命不可違,自己再不捨,也只能垂淚到天明,準備等雞啼再到女兒房裡料理後事。
可未待他這白髮人去送黑髮人,嫣兒夜半時就來向自己拜別,說她得一高人指點,告知她有仙緣,得往崑崙山去求仙。他莫名所以,這個晚上接二連三發生的事著實叫他措手不及,只吶吶地回說,她一介弱女子上崑崙山去,不是自尋死路嗎?
只見嫣兒慘然一笑,回了他一句,「女兒橫豎得死,不如上仙山去搏一搏。」
他無言,料想她可能大限將至,精神大受打擊下才胡言亂語,並不多加理會,隨便講了幾句寬慰的話,也沒當真。
豈料,嫣兒是真的上了崑崙山,還平安歸來。但他實在無法想透,她如何在短短幾個月之內,來回這段路程?要不是她拿著一朵說是山中仙獸相贈的雪蓮,說要給他補身子,又描述起到崑崙山沿路景致,彷彿歷歷在目,他才不由得不信。
現在她以遠親的名義投靠楊府,以躲過外人耳目,大家以為的楊妤嫣,已由當初那名秘密來宣旨的太監「確認」過,下葬了。
而這又是另一樁死罪了。
賜白帛的隔天早上,找不到妹妹身影的楊守書,焦急地聽完楊敬所言後,認定這是老父包庇女兒的手段,一方面雖然對妹妹躲過一劫而鬆了一口氣,一方面卻也擔心起這下他們該如何交出一個死人來。
苦苦思索了一天,終於讓他想出了個法子好躲過這滅門之禍。
他偷偷到鄰近幾個小村落,運氣不錯的見得一個因難產而死的婦人,年歲約與嫣兒相當,於是花了許多錢,買回來準備李代桃僵。
好在這年頭錢還算好使,那戶死了婦人的人家及太監的口全被錢封得十成十,這事至今沒出什麼紕漏,加上嫣兒從崑崙山回來住了這些時日,宮內也沒傳出什麼動靜,他們才總算可以落下心來安枕成眠。
接下來,就以遠親侄女兒的身份,把嫣兒的終身大事辦了辦吧,只是依她這個年歲,恐怕也找不到什麼好夫好婿了。
搖搖頭,他深深歎口氣地啜了口酒。
「爹。」一道娉婷的身形走進書房,輕柔地喚了他一聲。
楊敬抬起迷濛醉眼一望,「嫣兒,這麼晚還沒睡呀?」
「爹,我聽說宮裡要選秀,采兒也在這回的名冊之中。」
楊敬歎了口氣,「唉,爹二十年前錯過一回,這回寧願辭官也不願自個兒的骨血入宮去受苦了。」
「爹,我不苦,能進宮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楊妤嫣說這話時,像想到什麼似的,眼底還透出某種異樣光彩。
「唉,你這娃兒就知道說好聽話來安慰人,都被賜死了還不苦嗎?」他這女兒就是這顆善解人意的心最惹人心疼呀,有時候,他情願她像采兒一樣撒嬌抗議,也不要凡事逆來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