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帽在張錯手中啪的落響,他笑道:「死小子,你保護費收得那麼凶,這點小錢也要跟我計較。」
「現在不多索討一點,難不成等你去日本,永遠當個日本鬼子時才跟你討?呿,我又不是呆子。」他嘲諷一笑。
馮拾翠聽見阿龍的話,心頭一震。
去日本?阿錯哥哥不是才從日本回來,難不成他以後將不再回來了嗎?
那她怎麼辦……
「發啥愣?快上來!阿龍這種人不教訓教訓他,他還當沒人車技撂得倒他。」張錯的口吻有別於在棋院的翩然穩重,而是一種鬥志勃發的率性。
她連忙戴上安全帽,不安又期待的坐上這改裝的摩托車。
「小妹妹,把重心壓低,靠在阿錯背上,要不然你們兩個會摔車的。」阿龍說完,就搶先一步飛馳而去。
「抱緊了,拾翠。」張錯將她的手拉來環在自己腰際,油門一踩,跟著追逐阿龍的速度。
留在棋院幾年,這是馮拾翠第一次見到御風奔馳的張錯,當然也是第一次搭上他的摩托車。張錯的衣服是濕的,透著一股疏離的涼意,風在耳邊呼嘯,車身左傾右擺的穿梭車陣中,她死命的抱住他的腰,緊緊的。
她多害怕阿龍說的是真的,害怕張錯一去了日本就不再回來。
大雨下得滂沱,淋濕了兩個人,然而他的速度不減,整個車身宛若飛行似的飄蕩在柏油路上。
「會怕嗎?」張錯問。
「不怕。」她緊緊的環抱著他。
如果可以,她情願就這麼跟隨他的路,不管多寂寥,她都心甘情願。
張錯安全帽下的面容泛出一抹笑,加足馬力,陷入一種瘋狂邪放的追逐,挑戰著台灣的交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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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返回棋院後方的樹林,馮拾翠都還在興奮著,雖然她的身體因為雨水而冰涼。
「拾翠,踩著車子翻牆會吧?」張錯問。
「翻牆?」她愣了半晌,眼睛瞪大。「阿錯哥哥不回去嗎?」
「晚些,我跟阿龍還要去撞球場。」
翻牆啊!這件事兒她可是破天荒遇上,翻不翻得過去實在沒個准,況且她還穿著裙子欸。
「可是我……」她的臉逐漸瀰漫著紅潮,不安的拉拉裙子。
「哈哈,小妹妹,我對你的小褲褲可沒興趣,除非你是穿蕾絲的。」阿龍穢笑著,「偷偷告訴我,是不是?」
「別胡說——」她臉紅得更是氾濫。
「阿龍,別鬧她。」張錯出聲解圍。
「好、好,不笑就不笑,這年頭說實話都不被欣賞,幸虧我馬子不是你這種乖寶寶高中生,要不然我一定會因為禁慾而亡。」阿龍催油門準備先行離開這片樹林,「欸,我在巷口等你。」
只剩她和張錯兩人,馮拾翠看看圍牆,一臉無奈。
「別怕,我扶著車子,不會倒的。」他努努下顎,催促她行動。
騎虎難下,她只好拎緊裙擺,極其狼狽的踩上車子的坐墊,艱困的攀爬起圍牆。
「踩上去後,一鼓作氣小心的往下跳。」他低頭叮嚀著,實在是不想偷窺她的白色小褲褲。
「喔。」
她歪七扭八的爬著,一腳構上了,一腳還在圍牆下擺盪,他看不下去,只好從她臀上推了一把,好助她一臂之力。
「啊!」孰料,她一緊張,發出一聲尖叫,就這樣滾下牆的另一方,跌個四腳朝天。
「拾翠,你沒事吧?」他趕緊攀掛在圍牆上問。
「沒事……」她扯著狼狽的笑臉。
沒事,只是屁股像是要脫離彼此各自為政的痛。
張錯竟然露出誇張的笑臉,「哈哈,沒事還賴在地上幹麼?快進去,記得別說溜嘴喔!」
「知道了。」她赧著臉,滑稽的爬起來,撥去濕黏的發,牆上的人已經消失,伴隨著一陣摩托車的聲響。
馮拾翠拎著濕答答的書包,若不是屁股還疼著,她真想雀躍的跳回去,因為此刻她的心的確是雀躍的。
行經棋院的長廊,她原想躡手躡腳的矇混過關,卻讓眼尖的方思詠逮個正著,真可謂是冤家路窄。
「嘖嘖,這是誰啊?把走廊上滴得到處都是水,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水鬼來了呢!」
「表小姐。」她無奈的喊。
「呵呵,喔不,水鬼都比你美多了,我看,你分明是一隻落湯雞,而且是成天妄想當鳳凰的雞,可你忘了,麻雀都當不了鳳凰,更遑論是一隻雞。呵呵……」方思詠做作的抿嘴低笑。
馮拾翠用著盈滿雨水的眼鏡看著她,心想,老天有時候是殘忍的,方思詠嘴巴惡毒得像利刀,偏偏擁有得天獨厚的美麗,每天都妝點得像明星,腳下不是昂貴的高跟鞋就是靴子,一站在她面前,自己什麼都不值一哂,唯可評比的,就是人人說的好性情吧!
可她今天不想當爛好人。
「是啊,別人都是雞呀麻雀的,天知道你是啥?」她帶著反抗的意味說。
「馮拾翠,你這話什麼意思——」瞠目結舌的看著這朵小雛菊,方思詠巴不得賞她一巴掌。
她手臂高高揚起,湊巧有人出現,免去馮拾翠又一次的皮肉疼。
「拾翠,你怎麼淋得濕答答的?」張士傑由邵恩新推著輪椅出來。
「雨傘壞了。」
「呵呵,人家的雨傘都不會壞,怎麼你的消耗量特別快?拜託,這不過是下雨天,又不是颱風天,你會不會太扯了點,我看你是把雨傘拿去典當換錢了吧!」方思詠口吻極其輕蔑。
「方思詠,你少多嘴,這年頭雨傘值多少錢?」邵恩新不悅的瞥了她一眼。
「是值不了多少錢,但有人就是連那一點錢都沒有,才會在這死命的賴活著,以為巴著表哥的腿博得了同情,就可以吃飯唸書。拜託,也不瞧瞧自己是啥尊容,想當童養媳會不會老了點、丑了些?」
「如果當給表小姐,你會給我多少錢?」馮拾翠難得任性的問。
聽到她這麼說,不單方思詠臉色丕變,就連張士傑與邵恩新都有些吃驚。
前年,她的父母在美國發生意外雙雙過世,經濟來源驟然被斬斷,差點連唸書都不成,幸虧還有奶奶支撐著她的生活。
「喲,刁鑽了。」
馮拾翠抿抿嘴,不想再跟方思詠爭論什麼,她明白,方思詠也不過是藉著欺負她來平復自己長年的不平衡,因為,方思詠自己也只是仗勢著親戚關係,寄養在張家的外人。
「思詠表姊,你別欺負拾翠可以嗎?當心我告訴大哥。」張士傑出聲阻止。
「欺負?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欺負她了?」她往前靠近馮拾翠,輕蔑的說:「我知道你喜歡表哥,但是你不夠格。」
「我是喜歡阿錯哥哥,但是,喜歡一個人並沒有資格限定。」馮拾翠不知打哪來的力量,或許是受到今天跑車速度的刺激,喜歡的字眼就這麼脫口而出,但是她不在意,她已經喜歡阿錯哥哥很多年了。
「拾翠……」張士傑驚訝的喊,一旁的邵恩新則是瞭然於胸的蹙起了眉。
「喜歡又怎樣,這也不代表你們能拿表哥壓我,表哥還是疼我多過疼她的,況且……」
「況且什麼?」馮拾翠問。
方思詠語帶神秘,描繪得宛若巫婆的眼死盯著她,「況且表哥這座靠山就要走了,籐田師父已經向舅舅提起,希望三個月後就讓表哥跟隨他到日本去,屆時表哥就要在日本圍棋界經營他的人生,表哥也許會成為十段賽最年輕的霸主,而你還是個笨丫頭、醜八怪,連在表哥婚禮上當端菜的都嫌糟糕呢!」
日本、婚禮……她的臉色刷地慘白,「阿錯哥哥要結婚了?」
「當然,對方可是籐田師父的親侄女,別說是容貌了,就連棋藝也叫人讚歎,跟你這麼一比照,我終於明白什麼是天、什麼是地。」
「方思詠,你別這麼可惡行嗎?」他巴不得一掌打去這討厭的面容。
「邵恩新,你管不著。」
情況一如往常的陷入爭執,忽地,一名女子在僕人的引領下,款款的走來,那姿容真是美麗得羨煞旁人。
「悅子,你來了。」方思詠興奮的迎了上去。
「阿錯在嗎?」她朝著大家頷首而笑。
「去上課還沒回來。走,悅子,我們去廳裡等表哥。」方思詠攙著她的手,睥睨的看著馮拾翠蒼白的臉。「這就是表哥的未婚妻,怎麼樣?漂亮吧!」
「思詠,還不是啦!你別這樣。」悅子羞怯的阻止她說得如此坦白。
「還害羞,以後我可要喚你一聲表嫂了。走,去吃些點心。」她像換了個人似的熱絡,譏笑著馮拾翠蒼白的臉孔得意的離去。
長廊的空氣凝窒得駭人,張士傑默默的看著馮拾翠,半晌,「我回房去。」他轉著輪椅跟著離開。
邵恩新不發一語的看著她,看著她蹙起了眉,看著她眼眶凝聚著淚,看著她咬白了自己的唇。
須臾,她笑了起來,「好漂亮,我真的差太多了。」越過他,她準備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