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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季可薔

  王上採納了他的意見,讓母親搬進了王后寢宮,他也順理成章地經常上那兒請安,四處游晃。

  他時時警醒,只要發現可疑人物,便命侍衛打發掉,用盡心機以他可愛的臉孔接近每一個宮女,揪出不懷好意的臥底。

  如此經過數月,王后總算進入了安產期,他也終於能夠放下心中一顆大石。

  只是姨娘的胎兒保住了,母親卻因鬱鬱寡歡染上了重病,王上請御醫來診治,御醫說那是心病。

  心病無藥石可醫,眼看著母親身子骨一日日清減,面黃肌瘦,他忽然強烈恨起了父親,他堅持帶母親回風城,不想再讓她留在王宮觸景傷情。

  父親答應了,沿途卻從來沒給過母親好臉色,也從不過問一聲她病情如何,只是冷漠。

  這般的冷漠,終於擊垮了母親最後一絲生存意志,抵達風城後數日便香消玉殞。

  他的母親死了,他的父親只念著如何報復另一個女子,只把他當成一枚報復的棋子。

  他,好恨好恨,恨透了這世間情愛糾葛,恨透了這荒謬無倫的一切!

  他很孤單,夜夜如無主遊魂般徘徊,如月當空,灑落的只是渺茫無邊的寂寞。

  直到那天,他偶遇一個無家可歸的男孩,那孩子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與他同病相憐,一般的寂寞。

  那男孩與他氣味相投,一見如故,之後在他的引薦下,與他一起拜入風城最富盛名的武士門下習武。

  男孩的聰明才智不及他,對武功劍術的領悟力卻是遠遠勝於他,不過數年,男孩便練就了一身好劍法,被父親提拔為他的貼身護衛。

  那男孩,就是海浪……

  風勁澀澀睜開眼。

  過往的記憶,早已如向晚暮色般朦朧,唯有在夢境中,才顯得格外清晰。

  他翻身下床,隨手披上睡袍,憑窗而立。

  有多久不曾想起小時候了?有多久不曾如此心神不寧?

  是否因為與父親攤牌的時候近了,所以他才會這般焦躁不安?他怕嗎?怕自己終究擋不住父親的復仇,護不了千櫻?

  「風勁,你敢對我立誓嗎?你做這一切真的都是為了千櫻好?」水月在與火影前去邊城前,曾如是問他。

  「妳守住邊城,我就能守住王城。」他對她許諾,  「我不會讓任何人染指王座,妳也不許雪鄉毀約,出爾反爾進犯我國。只要我們能成功挑起雪鄉和羽竹的戰爭,千櫻一定會從此強盛起來。」

  雖然並非完全有把握,水月仍是選擇相信他。

  這義無反顧的信任,是他一直強迫她給的,可真正得到後,卻反而不確定起來。

  他真的值得她信任嗎?他處心積慮謀畫了這一切,最終會不會反倒為千櫻招來亡國厄運?

  他下的賭注,真能連本帶利討回嗎?

  我願意同你一起賭。

  甜蜜的應許在風勁腦海裡響起,他忽地神志一凜,袍袖裡的指尖微微發顫。

  珊瑚啊!被父親培養來當成復仇工具的她,是真心決定跟隨他嗎?

  我在風表哥眼底,算得上一枚將帥嗎?

  竟然有人會因為身為棋子感到高興!只要他看重她,她不在乎自己是一枚棋子。

  永遠永遠不要拋下我哦。

  她這麼怕遭人厭棄嗎?是否多年來孤苦流離的生活,將她變成了一朵恐懼失根的浮萍,只盼著能抓住一點什麼?

  若是有一天,他也必須拋下她……風勁咬住牙,不願深思這樣的可能性。他挺直背脊,緩緩吐納氣息,迫使自己淨空滿腔複雜情緒,恢復一貫的冷靜。

  片刻,當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殿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疾響,跟著,一聲長長的嘶鳴劃破靜夜。

  「啟稟攝政王,有人傳來密報。」

  「拿進來。」他揚聲道。

  「是。」內侍恭謹地呈上密函。

  他挑破緘泥,迅速瀏覽,片刻,臉色一變。

  雲霓回到王城了?!

  ☆☆☆☆☆☆☆☆☆☆  ☆☆☆☆☆☆☆☆☆☆

  怎麼可能?!

  聽聞海浪親自傳來的消息,海珊瑚震懾不已。

  「你說她沒死?還進了王城?」

  「不錯。」海浪沉重地頷首。

  「怎麼會?她怎麼可能沒死?」她不敢相信,腦海一片空白。

  「我也是偶然發現的。今日我聽說雪鄉和羽竹的求親使節已經分別住進王城的迎賓館,畢竟是關於妳的婚姻大事,我想先去探探情況也好,沒料到卻在羽竹使節住的東廂庭院裡瞥見了雲霓公主。」

  「她真的還……活著?」海珊瑚臉色慘白,唇齒發顫。

  雲霓不但沒死,還跟著羽竹使節一起進了王城,她必然是聽說王宮裡出了個冒名公主,所以才如此小心翼翼,甚而尋求外援。

  糟了!明日風勁將設宴款待兩國使節,到時若是雲霓忽然現身……

  「不行!不能讓風勁見到她!」她驚慌地抓住海浪衣袖,「他會得知真相的,不能讓他們見面!」

  「我知道,珊瑚,妳冷靜一點--」

  「我怎能冷靜?如何冷靜?!」

  雲霓已經進王城了啊,明天就將入宮,若是他們倆見了面,那她怎麼辦?風勁一定會馬上認出她是假冒的,他一定會震怒,氣她欺瞞他、耍弄他。

  他會恨她,恨死她了,他會馬上將她踢到一旁,肯定不會再要她了!

  「不成,我一定要阻止他們見面。」一念及此,她一顆心忽地冷硬起來,抬眸望向海浪,「帶我去見她,海浪,我要去見雲霓。」

  「妳想做什麼?」海浪皺眉,「她現在和羽竹使節在一起,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否則恐怕會得罪羽竹,惹來爭戰。」

  「我不管!我一定要見到她。」她狠狠瞪他,「你若不肯帶我去,我自己去。」

  「珊瑚--」

  「我要見她!」

  她歇斯底里的反應駭住了海浪,他驚愕地注視著神情近似瘋狂的她。

  「你帶不帶路?」明眸綻出陰森冷光。

  他傻愣半晌,終於點頭,「好,我帶妳去。」

  於是,在海浪的掩護下,海珊瑚喬裝打扮,偷溜出宮,來到迎賓館外。

  迎賓館畢竟是使節居住的地方,戒備頗為森嚴,海浪擔心形跡敗露,決定孤身進去,綁架雲霓。

  他吩咐海珊瑚悄悄躲在外頭林子裡,等候他將人帶來。

  月光皎潔,疏影橫斜,海珊瑚藏在樹後,一顆心幾欲跳出心房。

  雲霓沒死。她一直以為自己殺死了她,沒料到她還活著。

  她顫著心韻,想起當時她假扮成獵戶的妻子,以世上難得找到與自己容貌如此相仿之人為由,熱心地邀請雲霓用膳留宿,與她促膝長談。

  雲霓並未透露自己正在逃亡,也未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她亦假裝不知,只熱情地招呼她。

  她留雲霓住了兩晚,這兩夜,她無數次鼓起勇氣意欲行刺,卻總是在最後關頭縮回手。

  她對自己生氣,恨自己懦弱無膽,一次次放過大好機會。

  終於在第三晚,當她換上雲霓的衣裳對著銅鏡顧影自憐時,雲霓忽然醒來了,對她的舉動起了疑心。

  她不得不採取行動,握起早就預備好的利刃,對著雲霓的胸口一刀插下,血花頓時飛濺,染上她的臉……

  回憶至此,海珊瑚驀地驚恐,雙手正面前亂舞,倉皇地想揮開那不存在的奪魂血花。

  別過來!別過來!閃到一邊去!

  別纏著她……

  她一聲低咽,癱軟地跪下身子,睜大一雙眼,卻什麼也瞧不見,唯有一片殘紅。

  為何沒死?明明流了那麼多那麼多血啊!那淒艷的血,如晚霞夕照,一下子染紅了她的世界。

  為伺還不死?為何還要回來與她爭奪風勁?

  「……你是誰?綁架我意欲為何?!放開我!」雲霓清銳的聲嗓忽地闖進海珊瑚迷濛的神志。

  她身子一凜。

  「我命令你放開我!聽到沒有?」雲霓厲聲喝斥。

  她「命令」海浪放開她?海珊瑚斂下眸,忽地低低笑了出來,笑聲破碎,斷斷續續,像風中搖搖欲墜的風鈴。

  就連身陷險境,雲霓仍不改公主本色,如此莊重嚴厲的語氣,多適合一個王家女兒高貴的身份啊!

  她就做不到,再如何用心模仿,還是學不來這等風度。

  她站起身,從樹叢後走出來,清冷的眸光如箭矢破空,狠狠地射向雲霓。

  雲霓見到她,頓時了悟,「是妳!」

  「是我。」海珊瑚應道,以眼神示意海浪放開她。

  雲霓得了自由,也不急著脫逃,淡聲問道:「妳近日在宮裡假扮我,過得還快樂嗎?」

  「非常快樂。」她得到的快樂,是雲霓此生永遠無法想像的。她永遠也不會明白,曾經被拋棄過的人嘗到讓人捧著疼著的滋味,會是何等幸福!「若是妳永遠不回來,我就會更快樂了。」

  「我當然要回來。這是我的國家,我才是真正的公主。」

  「妳是公主,難道我就不是嗎?」海珊瑚朦朧低語,喉間泛起酸味。

  「什麼意思?」

  她不解釋,逕自走向雲霓,滿是恨意的眼神落定她身上,「妳為何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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