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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季可薔

  不會有人愛她憐她,連她親生父母都不要她,將她丟給了牙婆子,買她的鴇娘也不愛她,只是看上她從小就與眾不同的絕色姿容,而那些前來尋歡作樂的男人們呢,自然更不會愛她了,他們不過是貪戀她的美色與肉體而已。

  一朝紅顏褪了色,她也只能遭人厭棄,由人踐踏。

  在自己還有價值時,她必須快點找到一個男人為她贖身,她從小就是這麼想的。

  海珊瑚拉高被子,蜷縮起身軀,直到縮至床榻角落。

  好冷啊!明明是又厚又軟又溫暖的被窩,為何她會覺得一股涼意在四肢百骸間竄開?

  真的好冷,好冷。

  隨著冷意不停竄上,海珊瑚愈發縮成一顆人球,她緊緊地、緊緊地抱著被子,思緒卻恍惚地晃到久遠以前,那寒冷的冬天,她因為犯了錯,被鴇娘命人毒打了一頓,將她攆到屋外,罰她在冰天雪地裡跪著。

  她只穿著件薄薄的單衣,凍得全身發顫、肌膚發紫,凍得根本忘了背上那撕裂般的疼痛。一個大她幾歲的窯姊兒同情她,偷偷遣人送了一碗熱滾滾的肉湯給她,她趕忙捧著要喝,僵硬的雙手卻打翻了湯碗,她激動地伏下身,像野狗一樣地以嘴撿拾滾落一地的肉塊。

  像野狗一樣,野狗一樣……

  「我不是狗,不是,不是!」海珊瑚埋在被窩裡,顫抖地低語。

  人怎會是野犬?只是……人命有時比畜牛還不如!

  她的命,尚且比不上一頭畜生,她想死,想死……

  海珊瑚忽地掀開被窩,夢遊似的走下床,她身上只穿著件薄薄的單衣,裸著一雙雪蓮般白嫩的纖足,就這麼踏在冰沁的地面上。

  她走出內寢殿,幾個在外殿打盹的小宮女見著她,都駭了好人一跳,趕忙跳起身。

  「對不起,公主殿下,小的不是故意偷懶,小的只是倦了。」

  「殿下要什麼?我們去張羅就好,您用不著親自起身啊。」

  她不語,回首瞧那些宮女一眼,那詭亮又矇矓的眸光,彷彿暗夜裡隱隱浮動的鬼火。

  宮女們一時都驚傻了,刷白了臉,心魂不定。

  海珊瑚不理會她們,繼續走出寢殿,迴廊上,負責守衛的侍衛們見著她,同樣震驚莫名。

  「公主,您要去哪兒?」

  「這麼晚了,您還要出去嗎?」

  「公主!」

  這恐慌的驚喚總算稍稍喚回一縷在靜夜裡飄蕩的遊魂,她望向那個出聲喚她的侍衛,淡淡地、恍惚地彎唇,「我要去找風表哥。」

  「什麼?!」

  「我要去流風宮。」

  「去流風宮?可是殿下,這麼晚了--」

  「你們不去,我自己去。」她繼續前行。

  侍衛們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一個較為機靈的宮女趕上來,替海珊瑚披上厚軟的斗篷,又轉頭喝斥他們--

  「還愣著做什麼?快去替公主備轎啊!難道你們要殿下就這麼走著去嗎?」

  「是、是!」

  於是,八各侍衛親自抬轎,護送公主前往流風宮,別說他們教公主這特異的行舉給弄糊塗了,流風宮裡的內侍宮女見公主玉駕光臨,同樣一臉愕然。

  「公主殿下,攝政王……已經安歇了。」宮女們吶吶地說道,想攔住公主,卻又不敢無禮,可不攔住她,難道由著她直接闖入攝政王寢殿?

  海珊瑚可不理會她們的侷促不安,逕自橫臂排開一群擋路的人,輕飄飄地飄進攝政王寢宮內殿。

  風勁早被外頭的騷動給吵醒了,「怎麼回事?」他揚聲問。

  「王,是公主殿下,她來了。」一各內侍搶在海珊瑚前頭,著慌地通報。

  是霓兒?

  風勁一驚,趕忙披衣下床,方掀開紗帳,一道秀美娉婷的倩影便映入眼底。

  真是她?這麼晚了,她來做什麼?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揮手要內侍們退出內殿,迎向那步履飄逸、恍若毫不點塵的玉人兒。

  「霓兒,發生什麼事了嗎?妳怎麼忽然來了?」

  她揚起眸,「我好冷。」

  「什麼?」風勁愕然,瞪視那雙蒙嚨的美眸。

  「我要睡這裡。」她細聲細氣地宣稱。

  他更震驚了,一時語窒。

  她也不管他同不同意,逕自褪下斗篷,盈盈往他的床榻走去。

  斗篷下,她只穿著件薄薄的單衣,窈窕有致的胴體若隱若現。他屏住氣息,看著她毫不羞愧地掀開紗帳,爬上床榻。

  她瘋了!三更半夜來到一個男人房裡,還堂而皇之爬上他的床,這事要傳出去,她這公主的各節還要不要顧?

  「妳做什麼?霓兒!」他低聲斥她,氣沖沖地走上前,大掌使勁捏住她下頷,「妳瘋了嗎?」

  「我沒瘋,我只是冷。」她迷迷濛濛看著他,「我要你抱著我睡,風表哥。」

  她要他……抱著她睡?

  他不敢相信,腦海先是一片空白,跟著,呼嘯起翻大巨浪,他攫住她纖細的肩,怒聲低咆,「妳瘋了!霓兒,三更半夜跑來跟個男人同床共枕?妳還顧不顧自己的名節?妳是公主啊,可不是那些低三下四的娼妓!」

  娼妓!連他也這麼想!

  海珊瑚心一痛,原就蒼白的臉色更加連一絲血氣也沒,她望著他,祈求似的低語,「我不是……不是娼妓,我只是冷,只想要你抱著我--」一記清脆的耳光打去她接下來的言語。

  「我不會抱妳。」風勁狠狠地瞪她,「妳給我清醒一點!」

  她呆呆地瞧著他,也不懂得抬手撫頰輕揉,好似並不覺得痛。

  這不言不語也不喊疼的反應,令風勁不覺煩躁起來,「妳聽懂我說的話了嗎?霓兒。」

  「聽懂了。」她總算有了反應。他不要她,他討厭她……她懂了。

  魂與身,彷彿又分道揚鑣了,她推開他,夢遊似的下床。

  他瞪著她格外柔弱的背影,「妳去哪兒?」

  她回眸,雲淡風輕地微笑,「去找別人。」

  「什麼?!」簡短四個字,卻似響亮的落雷,劈得他頭暈目眩。

  「你不願抱我,我去找別人。」她理所當然地應道。

  「妳、妳去找誰?花信嗎?」該死!他的聲嗓竟然發顫。

  「誰都可以,只要他肯抱著我,只要他有法子不讓我覺得冷,誰都可以。」她輕輕說道,婷婷續行。

  他驀地低吼一聲,追上前,氣急敗壞地拉住她,「妳不能這麼做!」

  「總有人願意抱我的。」她像沒聽見他的咆哮,喃喃低語,「總有人會要我……」淚霧,在她眼底幽幽漫開。

  他震懾地看她。剔透的淚水,沿著她雪白的頰靜靜滑落,她並未哭出聲,只是這麼安靜地流著眼淚,卻似最強悍的繩索,捆綁住他的心。

  「我要去找那個人,你放開我。」她茫然地想掙脫他,「一定有人……一定有人要我,你讓我去,讓我去找……」

  她迷惘地、痛楚地求著他,那發顫的唇瓣每吐出一個字,他的心就更緊擰一分。

  他忽地展臂,緊緊地、緊緊地擁住她,然後攔腰將她抱起,輕輕將她放落床榻。

  「不許妳去找別人。」他逼近她的臉,氣息粗重地警告她,「給我乖乖待在這兒,不許亂走!」

  「你會……抱著我睡嗎?」她含淚問道,像迷了路的小姑娘似的,輕輕地拉扯他的衣袖。

  俊眸閃過一絲狼狽,他掙扎了半晌,才不情不願地點頭,「在妳清醒過來以前,我會抱著妳。」

  她低低歡叫一聲,忽地起身投入他懷裡,他一時穩不住身子,跟著她滾落床榻,她沒有鬆開他,容顏埋入他半敞的胸膛裡。

  她的臉,好涼好冷,還掛著幾道濕潤淚痕。

  他低低歎息,放任她賴在他懷裡,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他不該如此放縱她,不該如此寵她憐她,讓她像那些尋常姑娘家一樣,對人撒嬌與依賴。

  可若是她非要找個人疼她寵她,非要人抱著她,那人也只能是他,不許是其他人。他不會讓她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如此脆弱女性化的一面,除了他。

  她要撒嬌,只能對他;她的柔弱,只能屬於他。她可以對所有人笑,卻只能在他懷裡哭。他不願意其他人見到她這一面。

  他是怎麼了?這麼優柔寡斷,讓一個女子耍得團團轉,簡直不像他!

  他抿著唇想,臉色鐵青,可手指卻像有自主意識般,輕輕劃過她柔細的長髮。她忽地抬起頭,輕輕抓住他的手,迷離的眼光在那刻上月牙印的手指流連許久。

  那牙印,是她數日前咬的,如今雖然傷口癒合了,卻仍是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她輕輕撫過那道印痕,「你這手指……還痛嗎?」

  「這牙印印得這麼深,妳說痛不痛呢?」他澀澀反問。

  她身子一顫,揚起歉意的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咬你的,我只是怕……」

  「怕什麼?」

  「我、我怕冷、怕痛,我還怕--」她驀地一頓。

  「還怕什麼?」他緊盯她。

  蒼白的麗顏掠過掙扎的暗影,她搖頭,不肯說話,只是偎在他懷裡,不停地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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