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灘上有不少人,黑壓壓的一大片,他們都是犯人,也是苦力,正在把黃沙運至貨船上,刑役們拿著刀槍、一道、兩道,無數道兵刀的寒光在落日餘暉裡閃爍著。
也許,過沒多久,陳嵩也會和他們一樣,沒日沒夜的幹著苦力。
凌美萱的心中荒漠一片,就像一隻受傷的鳥尋求孤獨的庇護。
轉眼間,濃霧瀰漫,烏雲翻滾,青翠的峰巒頓時消失,大地一片蒼茫,行人難辨東西。
下雨了。凌美萱走在雨中,淅瀝瀝的小雨不僅淋濕她的人,也澆熄她的心。
這時,陸川幫上氣不接上氣的跑過來,撐著一把黃油傘,頂在凌美萱的頭上,「凌小姐,可別被雨淋了。」
凌美萱眼神空洞,「你跟著我做什麼?」
陸川幫搔首,「也許,我的眼睛有問題,但我的視線無法自妳身上移開,故而,凌小姐走到哪裡,我便跟到哪裡。」
凌美萱眉頭一皺,乾脆加快腳步。
陸川幫撐著傘在後頭追,叫嚷:「凌小姐,別走這麼快呀,咱們一路上好好聊聊。」
「我心情不好,沒什麼好聊的。」
陸川幫笑道:「我知道妳的心情不好,我都明白。其實,愛情這個東西都是後天培養的,並非與生俱來的,就好比一棵小樹要不斷的澆水施肥,它才會長成枝繁葉茂的大樹。由此可見,情侶間的真誠一定要建立在互相信任、互相尊重的基礎上,才能健康發展。像陳嵩這種見利忘義之輩,今天弄清楚他的真面目,是該開心,別再為他傷心了。」
凌美萱冷笑,「你倒是很會說話,想來陸公子的所作所為一定是光明正大的了?」
陸川幫先是一愣,隨即拍胸,「當然,本公子從不做偷雞摸狗的事!」
「舉頭三尺有神明,你說的話,佛祖都聽得見呢!」
「這個……呵呵……」陸川幫抬頭望天,笑道:「今天的雨可真大呀。」
「是嗎?」
「凌小姐天姿絕色,那是因為老天正對著妳流口水呢,呵呵。」
凌美萱聽得格外厭惡,「我看,你追女孩的手段才是一流呢。」
陸川幫笑了笑,「哪裡、哪裡,孤單的我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對家庭的嚮往和對愛情的渴望,妳看不出我是認真的嗎?現在,是去妳家還是我家?」厚唇一掀一掀,淫邪的氣味都從他嘴裡逸出。
「都去。你回你家,我回我家。」
這時,一輛馬車踏著泥濘疾馳過來。
平兒探出頭,叫道:「小姐,這裡!」
凌美萱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去,鑽進車廂,嘶的一聲,合上車簾。
陸川幫豪爽一笑,「有性格,我喜歡!凌小姐,等到咱們成親的時候,我一定會好好的對妳的,哈哈……」
平兒聽得噘起嘴,「這個陸川幫,說起話真是好討人厭哪!」
「油腔滑調的,不用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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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大人陸福軍,闊肩濃眉,一身紫色的緞質長衣,微透出儒者的風度。
忙了一天,回到府裡,躺在大廳的太師椅上,靜靜等著兒子的歸來,可陸川幫已去了一整個下午,仍然沒有消息,他不禁有些不耐煩。
小雨已經停了。
陸福軍伸了一個懶腰,自太師椅上站起來,身軀映著夕陽,投映在地上,老長的一條影子踏出花廳,下人們連忙束手相迎。
陸福軍不悅的問:「有少爺的消息嗎?」
下人回答:「稟大人,還沒有。」
陸福軍用力地跺了一下腳,怒吼:「凌美萱只不過是區區一名商賈之女,還敢擺那麼大的架子!我兒三番兩次前去求親,竟然都不給好臉色,若不是看在她爹長年進貢的份上,否則我定不輕饒!」
忽然,門房稟道:「少爺回來啦!」
只見陸川幫拎著一把油傘,腳步緩慢的走進大廳,因為淋了雨,衣衫盡濕,頭髮部捲起,一綹一綹的。
陸福軍迎上前,訝問:「我兒,你怎麼淋雨了?」
下人趕緊生好炭爐,拿過干布巾替陸川幫擦拭雨水。
陸川幫歎口氣,「難哪!」
陸福軍擰起眉,「怎麼,又沒成?」
陸川幫咧著兩片又乾又癟的嘴唇,「她爹是答應了,陳嵩那小子,我也擺平了,但她仍是一副傲骨寒梅的模樣。」
陸福軍怒道:「那些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盜賊,無不野性難馴,在我手裡還不是照樣服服帖帖的,難道區區一名女子,就難得倒我兒嗎?這兩年來,你為了追她,花了不少銀兩,送了不少禮物,所為何來?」
陸川幫臉上凶光直冒,「爹,咱們稍安毋躁,你當我真喜歡她?哼,我只是不服一口氣,我就不相信這世界上有我得不到的女人,等我得到手,玩夠了,就把她一腳踢入冷宮,這樣才洩得了我心頭之氣!」
「很好,不愧是我的兒子!」陸福軍的鼻子冷冷地哼了一聲,舒適地伸展一下兩條腿。
「爹,這檔子事,你得幫忙拿個主意。咱們不能像牛一樣,老被人家牽著鼻子走,是不是?」
「嗯,眼下先把陳嵩的罪給定了,發配邊關,絕了凌美萱的心;然後,我再親自找凌平章商量你們的婚事,諒他沒膽子違拗。」
「爹所言甚是。只是不知陳嵩的罪,何時能定?」
「我兒不要著急,我正等著上頭的回文呢。不出一個月,陳嵩必然會徹底的消失在你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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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府內,凌平章、凌美萱、平兒、小三子,眾人齊聚一堂,苦苦想著對策。
小三子道:「現在最要緊的,是怎樣把公子救出來!」
平兒點了點頭,「接下去,就是怎樣擺脫陸川幫的糾纏。」
凌美萱開口:「今天在大牢內,我當著陸川幫的面,甩了陳公子一巴掌,相信陸川幫已經認為我與陳公子劃清界線,不會再去為難他了。」
小三子怯怯地問:「打得重嗎?」
凌美萱微微一笑,「沒辦法,要演給陸川幫看,下手一定要重些,只希望陳公子別怪我才是。」
平兒歎氣,「可是陳嵩犯了大案,罪證確鑿,加上這次的對手是知府大人,靠金錢收買已是不可能,想救他可是難如登天。」
凌平章插話說:「美萱,陳公子的家境並不富裕,妳這麼做可要想清楚啊!」
凌美萱堅定地道:「爹,難道女兒的心思,你還不明白嗎?在串獄之中,陳公子對我說出那番話時,我就已經對他癡心不改了。」
凌平章點頭,「好,爹是個開明的人,既然妳已經決定,爹倒是有一個法子,一可救出陳公子,二可解除和陸川幫的婚事。」
凌美萱大喜,「爹,你既然有好計,怎麼不早點說!」
「不知道女兒的心思如何,爹如何敢說。其實這條計策叫作釜底抽薪,三日後,湖廣撫巡大人要微服出巡,途經武昌,我們便可向他上訴,說本地知府逼親,濫用職權,坑害他人。」凌平章目迸精光。
凌美萱疑道:「爹,這樣能告得倒知府嗎?」
「事情當然不是那麼容易,需要多方面的配合。你們有所不知,這次會試,知府大人與主考官循私舞弊,根據送禮的大小來排名次。我剛剛調查過陳嵩的底細,本來他這次可以考上舉人,因為沒有送禮,而名落孫山。陸川幫是知府的公子,自然輕鬆中舉。所以我們需要陳嵩的一封狀紙,然後遊說所有未及第的秀才聯名上訴,將聲勢壯大,這樣才能一舉扳倒知府!」
啪!小三子一拍桌子,站起來,叫道:「好計!」
平兒掩面噗哧一笑。
小三子見自己失態,紅著臉坐下來,搔了搔首,「哎呀,我一時太高興啦,凌老爺不要見怪。」
凌平章撫著小三子的頭,和藹一笑,「我一直很喜歡陳嵩這孩子。那麼,陳嵩那邊,就交給你去辦了。」
小三子一拍胸膛,「多謝凌老爺。這一切包在我身上,我一定盡力完成!」
凌美萱掩帕而笑,「爹,真有你的!只是,湖廣撫巡大人微服出巡,爹是怎麼知道的?」
凌平章笑道:「傻孩子,經商的老闆,哪條路不通?呵呵呵!」
凌美萱神色擔憂,「不知這巡撫大人是清官嗎?」
凌平章口吻驕傲,「爹從商這麼多年,哪個官是清官,哪個官是貪官,難道會搞不清楚嗎?這次,也的確是陳嵩機緣巧合,有此鴻運。」
「但願陳公子能化險為夷。」凌美萱合掌祈禱。
「會的、會的。」凌平章拍拍她的肩膀。
第十章
監獄內,漆黑如常。
陳嵩心裡念著凌美萱,縮在牆角,情不自禁地把臉埋在手掌裡,汩汩的淚水由指縫裡一顆顆地迸落。
他忘不了她臨別時那雙幽怨的眸子,那一巴掌帶給他的痛楚,直到現在臉還在隱隱發燒。
忽然,他覺得一隻溫軟的手掌搭在自己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