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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橘千奈

  夏音曉想走,卻被丁綠堯詫異急切的視線釘在地上,雙腳無法移動,直到被他按住雙肩,連聲追問——

  「妳不是回去了嗎?怎麼來了……妳在流血!怎麼受傷了?!」回頭向辛紅叫道:「把車開過來!」

  第七章

  待女醫師、護士和負責翻譯手語的義工媽媽進入病房後,長廊上只剩下辛紅、魏霓遠與丁綠堯三人。

  辛紅原本只是打算來問案,沒料到會碰上家暴事件。坐在椅子上,她長褪交疊,美艷的面孔難得嚴肅,蹙眉沉吟:「依你說的,她先生幾個小時前去育幼院帶她回家,那時還沒什麼異狀嗎?」

  「沒有。」丁綠堯只手掩面,悶悶的聲音從指縫間透出,「那混帳本來就一副霸道的嘴臉,什麼時候都一樣。」

  雖然當時安隆楷臉色比平時更差,但他早就習慣對方老是擺張臭臉,只注意到他身上酒味很濃,並沒有多想。

  萬萬沒料到,那傢伙竟然動手打她!

  「據說安先生很疼老婆,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辛紅問。至少她所聽說的,全是在傳頌安總裁有多疼愛老婆,為了她不惜違背母命云云。「她昨晚去你們育幼院做什麼?」

  「我邀她來過聖誕夜,小魏也在。只是平常的聚會而已。」

  辛紅看向魏霓遠,後者頷首,表示丁綠堯說的沒錯。她卻無法相信,「既然只是平常的聚會,為什麼他會動手打老婆?」

  「因為他有病!」丁綠堯懊惱萬分。是他大意,忘了安隆楷近乎變態的佔有慾,以至於單純想讓夏音曉開心的好意,卻演變成她傷痕纍纍的結果。

  剛剛在來醫院的路上,她始終沒有掉淚,除了承認受傷是因為安隆楷對她動手,其餘細節絕口不提。

  她的堅強與鎮定,更讓他心疼。是否因為經常承受這些,她才能這麼冷靜地面對?

  「你不是介入人家的婚姻吧?」辛紅口氣嚴肅了些。她不清楚這場三角關係是否已成形,但他的憤慨以及對那位安太太的關心,明顯已超出了朋友的程度。

  「是又怎樣?」他輕蔑地哼聲,「都發生暴力事件了,當然需要有人介入。」

  「但是你介入在先,才發生暴力事件的吧?」

  一句話讓他的罪惡感升到最高,思及她渾身是傷的脆弱模樣,他咬牙,「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退出了。」

  此時病房門開了,中年義工媽媽走出來,一面拭著眼角的淚光。

  「她沒事吧?」義工媽媽哀戚的模樣,讓丁綠堯心臟抽緊。

  「她沒事,醫師正在幫她檢查。」義工媽媽眼淚越擦越多,「可憐的孩子,她幾年前來的時候比現在還糟糕多了,後來有了小孩,我以為她會過得好一點,沒想到……」

  「幾年前?」

  「她曾經割腕自殺,被送到我們醫院來……」

  始終不語的魏霓遠臉色微變,「她自殺過?」

  「就在她結婚後幾個月,當時也是我替她翻譯手語的。等醫生一宣佈她穩定了,她夫家立刻把她帶回去,還警告我們不准洩漏消息。」

  魏霓遠愣住了,丁綠堯則喃喃道:「所以她手上才有那些傷痕。」

  「有錢人注意名聲也無可厚非,可是她住院的時候,根本沒人來看她,安家老太太還拒絕付醫藥費,說他們安家不承認這個媳婦!」義工媽媽義憤填膺,「外面傳的那些好聽話根本都是假的!說什麼麻雀變鳳凰,安先生多疼愛這個老婆!結果卻把這麼溫順的孩子折磨到鬧自殺……」

  話未說完,病房的門又開了,女醫師和護士走了出來。

  女醫師問:「哪一位是夏音曉小姐的家屬?」

  丁綠堯立即站起,引來辛紅挑眉注視,才想到自己的身份不對,當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瞄他一眼,女醫師開口道:「她暫時沒事了,你們可以進去陪她,但是別逗留太久,盡量讓她休息……」又交代了一些事,才和護士及義工媽媽一起離開。

  「我出來太久了,也該回局裡了。」辛紅起身,「代我轉告那位小姐,保護令我會替她申請,她想採取其它法律行動的話,我很樂意協助。還有——」凝視著丁綠堯,「那些照片的事,你最好多注意一下,想到任何可疑人物,隨時跟我聯絡。」

  魏霓遠也站起來,「我去打電話回育幼院,眼陶媽報個平安。」剛剛他跟著來醫院,陶媽則留在育幼院照顧雙胞胎。兩個小女孩還不知道母親發生的事。「你要進去看她?」

  見丁綠堯頷首,他不太贊同,「也許她想一個人靜靜。」甫遭受男人暴力傷害的女陔,此刻或許最不想看見男人。

  「我不會待太久。」只要進去看她一眼,講幾句話就好。不親眼看到她的狀況,他無法安心。

  「耶……有件事,我想你最好應該知道。」

  「什麼事?」丁綠堯有些詫異,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

  「夏小姐她……」魏霓遠委實不願提起此事,但在聽聞夏音曉曾自殺的說法陵,他不得不面對此事的真實性——除了它確實發生過,還有什麼事會讓一個新婚的女陔自殺?

  斟酌情形,這事該讓丁綠堯知道比較好。可畢竟難以啟齒,魏霓遠在他疑惑的眼神下清了好幾次喉嚨,才以最細微的聲音道——

  「聽說安先生……當年曾經強暴她。」

  「什……麼?」丁綠堯呆愣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像我告訴過你的,夏小姐就讀啟聰學校時,安先生受邀參觀校慶,他們因此認識。夏小姐當時負責招待來訪的貴賓在校內參觀,安先生刻意引她到沒人的地方……」他說不下去了。

  一片死寂。

  過了幾秒,丁綠堯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她……而她還嫁給這個禽獸?!」他聽錯了哪個段落嗎?!這樁婚姻是怎麼回事?!

  「她父母很早就過世了,她是由姑姑養大的。當時安先生提出一大筆聘金,按說還答應協助她姑姑一家移民,婚事就這樣被決定了。等他倆結婚後,她姑姑全家搬到國外,只留夏小姐一個人在台灣。」

  也就是說,她像個物品一樣被拿去送人,換回親人的利益,她的心情與煎熬卻無人理會……

  而她就這樣過了五年?在那個禽獸不如的男人身邊?

  「我不相信……這是假的。」丁綠堯喃喃道,心痛如絞,但又不得不相信。

  從第一次見面起,她就一直帶著戒慎防備的神情——他從她發間抽出撲克牌時,他們一起去買晚餐碰到色狼時……她對異性的畏懼,對突然遭到碰觸的過分驚駭都不尋常,但他從沒想過真相會是如此……

  「我也情願相信這是假的。」魏霓遠神色不忍,輕道:「否則,這樁婚姻太可怕了。」

  直到魏霓遠離開去打電話,丁綠堯仍呆立病房門外,原本急於探視的心情已然冷卻,躊躇不前。

  該怎麼安慰她才好?知道她的遭遇以俊,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啊!受害者被迫與施暴者夜夜同床共枕,即使是地獄的刑罰也沒有這麼殘酷!

  她的親人怎能對她做出如此殘忍的決定?聽不見的她,被關在安家豪華的大宅中,是如何度過這可怕的五年?

  病房的門忽然開了,一隻黑眼在門縫裡覷著他,而後慢慢將門拉開。

  夏音曉穿著醫院的淺藍色長袍,一手拉著點滴架,含蓄地對著他微笑。

  「其它人呢?」

  「大姊頭回去了,小魏去打電話給陶媽。」她看起來……相當平靜,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但頰上留著的淡淡瘀傷,以及受傷手背上塗擦的碘酒,為她先前的遭遇留下最真切的證據。

  她遲疑一下,示意他進病房。帶上門後,要他在床畔的椅子坐下。

  丁綠堯照她的指示坐下,看她拉著點滴架走到床邊,坐上床沿,右手握住插了點滴針的左手,輕輕擱在長袍上,螓首低垂,若有所思。

  她的一舉一動都極為緩慢,帶著一種柔弱的美感,那沉思的模樣,像放在白色絲綢上的一顆珍珠,寧靜安詳地散發著柔和的光輝。

  片刻後,她像下定了決心似的,抬頭看他,

  「你可以幫我找工作嗎?」

  「工作?」他一怔,一時無法將溢滿憐惜而發痛的思路和這個問題銜接上。

  「我幾乎沒有工作經驗,可能沒人願意僱用我,但我願意學,什麼都願意學……還要找住的地方,我想帶海微她們搬出來。」她羞澀一笑,「不好意思:林煩你這麼多事……」

  「不,一點都不麻煩!」他猛搖頭,「可是,安隆楷會讓妳這樣做嗎?」

  「他不會答應的,但我想試試看。」手語因先前的驚嚇而有些發顫,但仍是堅定,「今天他動手打我,改天也許就是打海微她們,我不要這樣。」

  深恐安隆楷會對女兒報復,她以往總是順著他,今晚是她首度反抗,卻落得遍體鱗傷。她不敢想像,倘若當時女兒也在家,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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