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看不起我哦!」
「你這種人哪裡需要人家看重,你已經很看重你自己了。」
即便看不見,小書也知道他是個自信自重的男人。媽媽曾說過,冠耘是個有肩膀、有擔當的男人,她相信眼前這一位不會遜色於他。
「沒錯,我看重自己,一如我看重妳。」
握起她的手,冠耘期待起她的反應,當她知道故事先生和姜冠耘是同一個人時,她會有什麼反應?他密切期待中。
遠處,「傅太太」、「博先生」帶著兩個小朋友跑過來,滿手的向日葵迎風招展。
「喂,你們客氣一點,不要把花弄爛,拿回台北可以賣錢ㄋㄟˋ。」
小題對兩個頑童喊話,她的喊話惹得小書笑開懷。
她笑彎腰,對冠耘說:「傅太太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也是滿腦子錢,三句話不離孫中山。」
「她像誰?」
「『他』的妹妹,小題。」
她回答得無心機,冠耘卻心中一凜,對於女人的直覺,不能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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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很成功,一個星期後,拆線的日期來臨。
滿滿一屋子人,冠耘和紀耕、亞豐和渟渟、季揚和幼幼、小題和傅恆全圍在小書身邊。
那麼多人的呼吸聲,讓小書緊張到極點。
整個醫院的醫生都到場了嗎?大家都來觀摩權威醫師的「作品」?要是繃帶拆開,她的世界仍是一片黑暗呢?手抖得厲害,她並沒有自認為的勇敢。
感受到她的恐懼,冠耘握住她的手,緊緊。
「不要怕,我在這裡。」
冠耘判若二人的溫柔讓幼幼、小題和渟渟不敢置信。那是他嗎?一個會對女人溫情的男人?
亞豐、季揚和傅恆則不覺得奇怪,他們相視一笑,愛情將剛強男子化為繞指柔的奇跡,不單單發生在冠耘身上,這種經驗,他們都曾經歷。
醫生將繃帶拆下,幾道光線刺進小書眼裡,模模糊糊地,幢幢人影在眼前閃動,這算是……看見?
「妳看到任何東西嗎?」
小書緩緩點頭,眨眨眼,想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看見。
「告訴我,妳看到什麼?」
「很模糊,很多人影在我面前晃。」
「好,閉眼睛休息一下,再睜眼看一次。」
她按照醫生指示,這回再睜眼,更清晰了,可是她居然看見……天,是他們!而「他」,就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嚴肅地觀察她的表情。
笑容僵在嘴邊,小書無法理解眼前景況。
「對不起,我在作夢……」她喃喃自語。
「沒有作夢,妳的確看到我們。」
冠耘的聲音響起,她分辨出來,他和「故事先生」有著相同聲音,卻有不同的語調表情。
「為什麼?」縮回手,小書想把自己縮回被窩,可是,冠耘懷裡的小男孩,他們長得好像……
「媽咪,妳看見我嗎?我是紀耕,媽咪,妳有沒有看見我?」紀耕撲上來,抱住小書。
他是紀耕?她的心肝寶貝?想了五年、愛了五年的心肝寶貝呵!顫巍巍的手,圈住身前的柔軟。
「看見了、看見了,我看見你了,你長得真好,比媽咪想像中的更好。」
「媽咪,太棒了。」
是喜悅、是幸福,是無數感恩交織出來的興奮。
「沒問題了,大家可以放心了吧!走,我們帶小朋友去吃披薩,把這裡留給大哥和小書。」
那是傅太太的聲音啊……小書有些些紊亂。
小題從冠耘手中接過紀耕,牽著小予,一左一右牽出門,她一定,傅恆跟在她身後離開。
幼幼和渟渟走到病床前,輕拍她的肩膀。
「你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希望經過這次,你們之間能夠平平順順,不再波瀾連連。」幼幼說。
「對啊,心平氣和地說話,不要吵架,大哥脾氣比亞豐好,妳的命已經比我好很多……」
渟渟話沒說完,就讓亞豐的怒吼聲制止。「要不要給妳換個丈夫?」
「不要、不要,有你我很滿足了。」渟渟忙奔到丈夫身邊,對小書揮揮手,要她自己保重。
房間空了,獨獨留下兩人,小書張眼四望,她在找人。
「妳在找誰?」冷冷的,是他舊時語調。
可以說嗎?說在找她的故事。
她的故事!?她怎會用這種荒謬的說詞?
「沒有。」她搖搖頭,現況讓她模糊難辨,她不曉得自己是莊生還是蝴蝶。
「妳在找故事先生?」
小書執意不問他的名字,以為這樣就能拉遠兩人的距離,卻沒想到,勉強她、加入她的生活,他向來隨心所欲。
「你知道他,或者……」小書問。
「妳沒猜錯,我就是他。」冠耘親口承認。
他為什麼那麼做?他們之間的關係早已切斷,不復續了呀!
他有事業、有婚姻,要什麼有什麼,何必冒充成失意的小說家,侵入她的生活中……
突然,紀耕坐在他懷中的情景躍上腦海,他是……他要紀耕?
所以他出現、他匿名、他以一種教人無法防備的方式闖入她的生活,讓紀耕自然而然接受他、愛他,等到一切水到渠成,帶走紀耕變得理所當然。
那他為什麼要幫她醫治眼睛?對了,是補償!他要她欠下一筆,他給她視力,她理當還他親情。
怎麼辦?她要紀耕啊!那是她的命,她用盡全力留下來的呀!失去冠耘,她已心灰、心死;失去紀耕,她更是怎麼怎麼都活不下去了呀!
小書的表情瞬息萬變,冠耘皺眉,不曉得她在心中翻的是哪條思緒。
「你為什麼出現?」
小書垂眉問,未戰已輸。和他交戰,她從未嘗過勝利滋味。
她居然不要他出現?是她說:「愛他,是我的本能,我沒辦法阻止自己愛他,就像你無法阻止熊冬眠;而恨他,這個學問太艱難,不在我的學習能力裡面。」
他將她每句話認了真,現在她又反對他出現,誰說女人心不是海底針?臉色難看,故事先生的溫柔被拋諸九霄雲外。
「我來拿回我的東西。」冠耘直覺回答。
果然,她沒猜錯,他要帶回紀耕,心在瞬間沉入谷底,心臟一分分冷卻。她要輸了,輸過一次又一次,現在她將輸掉人生中最後一份籌碼,從此翻身無望,人未死,心入獄。
「你有自己的婚姻、妻子、孩子,為什麼一定要紀耕?」怔怔地,她問。
他要走她的青春、她的愛情、她的心,他向她要東西總是要得氣壯理直,他們分手,她離開他的生命,再出現時,他又伸手向她索取。
「除了紀耕,我沒有別的孩子。」冠耘說。
他不只要紀耕,還要她這個連淚水化成苦澀咖啡,都會感覺幸福的女人。
他沒有其它孩子?是他有問題,還是蘇小姐生病?這是他出現的主因?
「你們再努力幾年,會有自己的孩子的,請你不要帶走紀耕好嗎?」
她沒向他要過任何東西,為了紀耕,她願意低聲下氣,開口央求。
「我和蘇真嬋之間沒有努力空間。」他一口氣否決掉她的話。
話到此,冠耘理解了她的傷心,原來,她始終介意蘇真嬋。
微微一笑,她的心結握在手中,他很惡劣地不立刻替她解開。
壞吧!沒辦法,從古時候起,他就以欺負她為樂。
「那麼嚴重嗎?現代醫學發達,也許……」
「沒有也許。」他強勢欺人。
小書深吸氣,在心底告訴自己,為了留住紀耕,不能害怕妥協,她可以失去自己,不能失去兒子。
「冠耘先生,對不起,紀耕不能給你。」
「他是我的兒子,不是妳一句給不給,就可以決定他的未來。」
笑容更形擴大,只要她肯抬頭,就會發覺他的正確態度,可惜她不敢,她沒學習過正眼看他。
「我已經不是以前的小書,我獨立自主,我可以養活自己和兒子。」雙手扭絞被單,她力圖鎮靜。
「妳連妳自己都養不好。」
「這些年,我沒讓紀耕餓過。」
「卻也沒讓他滿足過。」
很好,懂得反抗,五年的社會教育的確讓她成長茁壯。
「他的精神是富足的。」
「是嗎?他想要一個父親,妳滿足他了?」
「那是在你出現之後,之前我們從沒有這種困擾。」話激動,她拾眉,卻撞上他帶笑雙眸。
他在笑?那是她遙遠的記憶中才有的表情,那時,她躲在衣櫃裡,看著他對母親描繪未來時,就是這個笑容,教她瘋狂地崇拜他、教她愛上他,不悔不改……
「問題是我出現,紀耕離不開我了。」
「所以,你就要他離開我?」
冠耘的笑容緩和她的激動,心碎貼在臉上,她的人生無數分離。
「為什麼要他離開妳?」口氣軟化,心疼她傷心的「故事先生」登場。
「你不是要帶他回牧場,和蘇小姐……」
「我和蘇真嬋離婚了。」
「離婚?為什麼?」這個消息讓她震驚。怎麼可能?他那麼喜歡她。
「我發覺自己根本無法和她睡在同一張床上,無法容忍她當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