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出門很危險,妳居然一個人出門?」
他的口氣急切,充滿焦郁。
小書停下動作,朝他的方向望去。
冠耘驚覺自己表現過度,忙緩下口氣。
「對不起,我太融入劇情了。」
他的解釋讓小書釋懷。
「我想,你是個好作家。當時我急著替我的壁畫上色,沒想太多,包包拿了就出門,回程時才碰上事故。」
「家人見妳沒回家,不擔心?」
冠耘的疑問勾起小書的傷心。擔心?是吧!當時她是這樣認定,認定他會關心、擔心,認定他們之間漸入佳境,可是……是她會錯意了,他只是忿忿不平,之後,他告訴她,他們之間必須過去。
歎氣,小書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後來呢?」
「之後的兩三天中,我開始有短暫失明的現象。」
「然後……」
「然後我離開牧場,醫生告訴我,若當時開刀,我有八成機率復原。」
照她的話推斷……冠耘回想起來,是那夜吧!那夜他在牧場大門前等待,他心焦憂慮,他來來回回在門口徘徊,直到她回來,她的狼狽讓他認定心中猜忌,於是嫉妒取代關心,他甚至一口氣決定婚姻,決定將她自生命中排除出局。
錯了!全盤皆錯!離譜的錯誤將兩人推向萬丈深淵!
「為什麼當時妳不立刻開刀?」
「我發現自己懷孕,麻醉劑會傷害胎兒,我要孩子,不考慮開刀。」
「孩子生下後呢?妳動手術沒?」
「成功機率變少了,不到五成,我沒有太多的資本下賭注,萬一失敗呢?沒有錢、沒有視力,我還有一個孩子要養,與其如此,不如假裝手術失敗,留住錢、留住工作,慢慢習慣在黑暗中生活。」
輕輕喟歎,對於光明,她不再奢望。
她的無助,淨入他眼底,酸酸的,是難解心情,他的懊悔,她再也看不清。
小書多麼害怕黑暗,初跟他時,她總是徹夜難眠,他以為她要心機、以為她在策畫未來,要不是開燈那夜,她睡得安穩,他猜不到她的恐懼。
壓抑不捨情緒,他要知道更多。
「妳一個人眼睛看不見,又要扶養孩子,不害怕嗎?」
「當然害怕,尤其是黑暗,總會讓我想起母親去世那晚,剛開始,我會摸索,找到一堵牆靠著、偎著、支持著,默默流淚,在心中默數數字,後來孩子出世,孩子的哭聲提醒我,我無權恐懼,我必須堅強,才能帶著他生存下去。」
小書眉頭微皺。路是走出來了,坎坷卻仍在眼前延展,她不知道辛苦是。多麼長久的事情,但她的小草性格力挺她,要她穩穩前進。
兩人面對,沉默不語,該工作的雙手,陪小書沉浸在回憶問。
「孩子的爸爸呢?」
半晌,他問出一句,這句話同時吊高兩顆心,懸著的心擺擺盪蕩,一顆是懺情,一顆是艱澀。
「他拋棄你們母子嗎?」他再度催生她的答案。
「他是個好人。」吞下哽咽,小書搖搖頭,拒絕回憶。
她竟然用「好人」來形容他?冠耘頭一次理解無地自容是什麼感覺。
「他再好,都是個不負責的男人。」冠耘批判自己。
「夠了,我的故事結束,接下來我們的故事開始,盲胞小姐為了賺錢,要動手為小說家服務……」
小書的話提醒冠耘。是啊,悲劇結束,他為什麼不能開啟另一章喜劇?
沒錯,之前他們的故事寫壞了,這回他要彌補所有錯誤,盡心用力,從頭開始鋪陳兩人之間。
她想要愛情,他給!她想要他的心,他送!她想要婚姻,沒問題!她想要的一切一切,他無條件奉上。
第七章
為開啟新故事,冠耘回到墾丁,結束舊故事。
甫回到牧場,情緒經常處於不滿狀態的蘇真嬋,居然滿面笑容迎接他,這讓冠耘有幾分錯愕,但錯愕只有一下,他隨即明白,她有事央求他。
冠耘不動聲色,等她主動提起。
果然,她挨到他身邊,勾住他的手臂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他們之間會出現好消息?詭異!
「有事?」
「當然有事,告訴你,你要當爸爸囉!」蘇真嬋羞紅臉頰,笑盈盈望池。
「我?媽媽是誰?」
「你在開玩笑啊!媽媽不是我還有誰?難不成你在外面包養二奶?我看你也沒那等本事,光應付我,你就心有餘力不足了。」
這是蘇真嬋對冠耘的評論。結婚多年,他不碰她,也沒正眼看過哪個女人,連那個夜裡,喝下加了藥的牛奶也不見反應,除開性無能,她找不到其它合理解釋。
「我不知道我們幾時有過親密關係。」他譏諷。
「哦,你想賴,我們回台灣的那天晚上啊!你都忘記自己多熱情了,要不是你那天表現良好,我老早飛到台北要求爸媽,我要離婚了。」
她說得杏眉含笑。這下子可好,孩子找到父親,她的婚外情可以繼續,另一方面又能穩坐姜夫人位置,享受奢華生活,她真佩服自己的聰明。
吊起眉,冠耘懂了,他想起初回台灣隔天,發現她睡在自己身邊,所有的事情在瞬間全串成答案。
從上飛機,蘇真嬋吵鬧,吵著要在最快的時間回美國,冠耘告訴她不可能,這回他們要留在台灣半年以上,這個答案讓她臉色鐵青。但一到晚上,蘇真嬋態度大逆轉,她穿起性感睡衣,嫻淑地倒杯牛奶給他,硬纏著他喝下去。
認真想想,也是可悲,結婚五年,她居然不曉得,雖然他開牧場,卻是個打死不碰牛奶的怪人。
於是,他進浴室將牛奶倒掉,沒融化的白色顆粒留在盥洗盆,當時他沒仔細注意,只以為牛奶品質有問題,現在,真相大白……原來……
冠耘微笑,事情比他預計的更容易。「我不記得了。」
蘇真嬋誤解他的微笑,以為他願意認下這筆。「對啊,事後你睡得像頭豬。」
停止腳步,冠耘決定不再和她周旋,既然她把剪刀送到他手邊,他再不順勢剪去他們的婚姻,未免對不起自己。
面對她,冠耘出奇冷靜。
「那杯牛奶我並沒有喝掉,所以妳在裡面加的料不在我的肚子裡,至於『妳的』孩子,我不知道父親是誰,Peter,Scott,還是Sam?說實話,我並不感興趣,但我不會容許妻子送綠帽給我戴,所以,妳自己考慮清楚,是要主動提出離婚,我付給妳兩千萬贍養費?還是我提出通姦,訴訟離婚?」
「你、你說我……不,你沒證據。」蘇真嬋挺起胸,不認輸。
怎會搞成這結局?計畫得好好的事情,萬無一失啊!肯定是他在虛張聲勢。
「妳要證據?人證物證,我多到可以集結成書,不拿出來,是看在我們兩家相交多年的份上。下午我的弟弟妹妹會到牧場來,在那之前我希望妳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不然,我將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
「你不可能有證據。」蘇真嬋不敢相信,自己會輸在最後關頭。
「妳認為兩千萬,可以買到幾個和妳有染的男人出面作證?還有,下次和男人幽會,最好選擇在客房部,不要貪求刺激,很多牧場都會架設監視攝影機。」話說完,他掉頭走開,留下手足無措的蘇真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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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真嬋是任性,但她快刀斬亂麻的行事作風也讓冠耘激賞!沒有哭哭啼啼、沒有煩人的低姿態哀求,主動找律師、簽下離婚協議書,省略了他許多麻煩。
然後,他集合弟弟、妹妹,弟媳、妹婿,他以最平靜的口吻陳述和小書、文沛鈴之間的恩怨誤解,他在他們面前放下自尊,剖析自己的感情,最後,他說——我要重新贏得小書。
這回,他得到支持,尤其是「傅太太」和「傅先生」的支持。
回到台北,他等在按摩中心門前,四點,小書準時拿起她的手杖,出門接兒子,淺淺的笑意掛起,難怪所有人都認為失明的小書比看得見的小書來得幸福,趨向前,冠耘向她打聲招呼。
「嗨,姜小書。」
突如其來的男音讓她嚇一大跳,但不超過半秒,她回過神,笑著向他打招呼:「你好,小說家先生。」
「我比較喜歡『故事先生』這個稱呼。」沒錯,他是嶄新的故事先生,不是那個可恨到令人咬牙的姜冠耘。
「好吧,故事先生,你的工作進行得怎樣?」
愉快的語氣、愉快的表情,眼前的小書和他認知中的那位有段差距,雖然微笑的眉頭,銜著淡淡哀愁,但他發誓,總有一天,他會親手替她抹去愁眉。
「不是太順利。」
「我早說過,我的故事不是個好題材。」
小書曾幻想,像這樣子,輕輕鬆鬆和「他」聊天,天南地北,有目的的、沒目的的亂聊,聊著聊著,聊出見章感情。
「問題不在故事本身,在於妳。」小題沒說錯,即使失去視力,她仍然美麗得吸引所有男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