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撐起身子,兜緊身上的衣衫,窗外皎潔的月影映在窗格上,多麼像她離家的那一晚,她清楚的記得,夜月也是這麼美,四周同平常一樣寧靜,她卻在夢中被奶娘給叫起來,忠心的老家僕仁伯帶著她和幼弟就此亡命天涯。
她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娘親被迫自縊,而她爹則得到了個斬首示眾的淒涼下場,更不幸的是她與幼弟在兵荒馬亂中失散了,沒一年,仁伯也因為傷寒導致氣喘死亡,只留下她一個,這份冤屈,這份無奈,她不知道要向誰去討,也不知道能不能討得回來……
哦!不能再想了,她必須堅強,她必須與天對抗,必須回中原,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還在等著她去尋找。
是的,她得離開這裡!
耶律步半瞇起眼睛,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小小的姣好身影應該是「她」。
真是奇怪,適才咄羅邦才向他回報過,她喝了藥睡得很熟,才不過一個時辰的工夫,她怎麼有辦法逃過咄羅邦的護守而跑到這個地方來?
她武藝高強,深藏不露嘛!又不像,難道她會飛天遁地?
耶律步笑了笑,想像中一個嬌柔的身軀穿過牆,飛了起來……呃,這種時候,他實在不該再發揮自己豐富的想像力。
他一個箭步走向她,在樹影月光下,她顯得蒼白。
「童兄弟,你在找什麼?需要我幫忙嗎?」耶律步嘴角帶笑興味盎然的出現在她身邊。
童億深低呼一聲,她回過身去卻正好碰著他寬闊的胸膛,悚然一驚,她退開了幾步,心也沒由來得狂跳了一下。
「嚇著你了嗎?真對不起。」他伸手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怎麼她像稻草扎的,一碰就要倒。
「我…我沒事。」連忙掙脫他的手臂,她要和他保持距離,否則這看似不經意的男子很容易就會拆穿了她不是男人的事實,他可不比那老邁孟大夫般好應付啊!
「童兄弟,這裡風大寒氣重,你還是回房休息妥當些,來,我送你回去。」耶律步又輕易的挽住她,令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往殿裡移動時,他發現童億深衣衫單薄,在這酷寒的氣候下她竟然連一件披風都沒加。真是太不愛惜自己了,他神色自若的脫下自己雪白的裘袍往她肩頭罩下。
「耶律兄——」童億深眼中透著明明白白的驚惶,直覺的想要拒絕,一抬眼,卻接觸到他眼中淡然的笑意。
「披著吧!你總不希望自己傷勢加重對嗎?」他壓住她肩,回答得簡單扼要。
她不再推諉了,卻不由得臉紅……臉紅?她居然會臉紅!
多少年來早已不知「感覺」為何物的童億深,在此時此刻,非但無措,且還心慌,耶律步這舉動……太造次了。
守在殿門口的咄羅邦如耶律步所預料的,他甚感驚訝,他才不過離開一會,居然就被這小姑娘給溜走了?摸摸鼻尖,咄羅邦有些慚愧。
「少主——」咄羅邦想請罪。
「你去休息吧!童兄弟散步累了,我陪陪她。」耶律步沒半點責怪的神情,反倒是笑得很愜意。
沒錯,就是愜意。
如果不是咄羅邦的失職,他又怎麼會發現童億深有偷溜的心,如此一來,他便可以防患未然了,他可不允許生平第一個令他心動的女孩在他面前消失。
將門帶上,耶律步很容易的由她的眼中讀到不安和忐忑。
「童兄弟,渴了吧!喝點水。」他體貼的倒了杯水給她,卻見她更侷促不安。
「耶律兄,我……我想休息了。」含蓄的下了逐客令,因童億深實在不知道這位耶律某君究竟留在「她房裡」想做什麼,說談天,不像,難道他真要如他先前說的「陪陪她」?這就更加沒有必要了。
「童兄弟,下次你想出去走走時,記得找我一道,否則這宮裡迴廊曲折,怕你會找不著回來屋子的路。」
耶律步帶笑自顧自的坐下,還裝作沒聽懂她話裡的意思。
「我……我並非去散心,而是……」她考慮了一下, 「而是去採草藥。」
「草藥?」他用眼問她。
「是的。」童億深加強了語氣,肯定的說, 「孟大夫說我的傷口會留下疤痕,我去找找有沒有一味可去疤不留痕的草藥。」
她緊繃了神經,這個借口不算太牽強吧!千萬不能讓他發現自己有逃走之心,這些遼人是很凶殘的,雖然這人的外表一派斯文,但誰又知道他不是一肚子壞水呢?
一路聽聞,許多漢家女子落入遼敵之手時,不是被充做軍妓就是分發給有功將領做妾,下場都是淒涼無比,若幸運者沒被折磨至死而能生下一兒半女,卻也絕大多數終日過著被族人嘲弄的日子,受盡歧視,畢竟血液中混雜著遼、漢的人在遼國是沒有地位的,甚至可以說是卑下的,在完全是契丹人的地方根本活不下去,而她,不要不死不活的拖著。
所以她必須要小心應付,要偽裝性別,要像只刺蝟般。
耶律步盯著她,奇怪,她為何要用如此犀利,如此戒備,又如此充滿沉吟的眸子對著他?
他不明白,這些天來,自己並不曾對她無禮啊!她有必要這麼……這麼用眼光的置他於死地嗎?
「童兄弟,你恨我?」耶律步語出詼諧的揚眉問。
童億深又被他的言語給嚇了一大跳,這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她情願他對自己凶神惡煞些,也不要看他那張笑意盈然又滿不正經的俊逸臉孔。
她命令自己斂起面容,而且眼開始變寒。
「耶律兄,如果沒事的話,我想休息了,可以嗎?」童億深不自然的移開視線,裝作沒聽到他那奇怪的問話。
「當然可以!」耶律步回答她的話,眼神則停留在她優美眉形上,唔……就算她不下逐客令,他也必須離開,否則他不能保證自己是不是會控制不住而去撫摸她的眉,她的鼻……和她的唇。
童億深的眉峰半蹙了起來,這說「當然可以」的男人為何還不出去?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投到她身上的火熱眼光,他是很斯文沒錯,但她有種奇怪的錯覺,像是他……在對她放肆!
「童兄弟,你有傷在身,我就不打擾你了,好好休息,願你有個好夢。」耶律步帶笑的走了。
他的離開讓童億探大大的喘了口氣,而放鬆的同時也讓她警覺的想到, 日後想再無聲無息的逃走,勢必會更難了。
第三章
已在這幽靜的宮殿待了一個多月,童億深的傷勢正逐漸康復中。
她其實沒什麼好挑剔,耶律步派人送過來吃的,用的都精緻無比,下人對她更是客氣萬分,連耶律步那些平時對他手不離身的十八騎從也對她恭敬有加。
她該自己幸運嗎?不,她非但沒半分歡欣的感覺,反而猶如芒刺在背,在放眼都是遼人的國境裡,她能忍耐的有限,而那顆心,仍繫於中原。她想回去,好想好想!
天色尚青,在窗畔也呆坐了有一會,再這麼任思緒飛揚下去,童億深恐怕自己會按耐不住思念而喪失理智的逃走,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絕對走不出這座黃城的。
與其坐困愁城,不如去探探機會。
前天孟大夫不經意的跟她提起,耶律步領兵出戰,那誓死護主的十八騎從自然不會離他的身,這倒是個好時機,她不容許自己再錯過了。
雖然耶律步殷殷向她叮嚀過,她有傷在身,要她別離開這座平時起居的宮毀,但她已管不了這些,縱使有危險她也不放在眼內,姑且一賭,或許有轉機,她總不能一直寄身於遼吧!
起身披了件黑斗篷,童億探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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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倫歌今天心情還算不錯,昨天教訓了賀族那隻小癟三使她芳心大悅,不識相的賀特裡居然妄想染指她?
也不想想他自己是什麼身份,而她在尊貴的耶律皇族裡又是什麼身份,哪容得了賀族的放肆!簡直癡人作夢!
「下次別再讓我遇到,否則本公主非打得他滿地找牙不可!」
一件朱紅裘衣穿出了她的火辣個性,盈然眼波流轉則說明了,她的好動,那無聊中揮舞皮鞭的手,十成像個,一刻也靜不下來的小孩兒,不,也許說她像只小狐狸還貼切些,她的風情,她的媚,在大遼是一絕,無人可匹敵。
「大哥可真不守信用!」耶律倫歌飽滿紅艷的朱唇一翹, 「明明說好一回來就要送我禮物,這會又在和各部族商議事務,出爾反爾,小心我待會就煩得他耳朵長繭!」
鞭揮過處儘是落葉,這位任性驕縱的倫歌公主絲毫沒考慮過自己這等行為的不妥,如果正好一鞭落在人的頭上,恐怕不死也半條命。
忽然,她猛地煞住了腳步,細長柳眉一挑,好奇的盯著眼前那個坐在大石子上,正斂著臉容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