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穎耀定定看著她,但鍾偲芸只是咬著下唇,什麼都不肯再多說一句。
他無言看著鍾偲芸躺在床上的脆弱模樣,巴掌大的小臉被不知何時留長及肩的烏絲圈成一團小小的蒼白,下唇幾乎快被她自己咬破了也不自覺,拿掉黑框眼鏡後露出的丹鳳眼底下卻閃著罕見的怒火……
看著鍾偲芸明明已經很疲憊,卻強撐著不肯休息的頑固模樣,讓丁穎耀心底泛出一抹淡淡的痛、一抹從未為任何人出現的疼痛。
他知道,那種感覺叫心疼。
心疼像顆被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在丁穎耀的心中久久迴盪不去……
最後,他只能無奈地歎著氣,問道:
「那妳總可以告訴我,除了怕血、怕雷雨夜之外,妳還怕什麼嗎?」
見他退讓了,鍾偲芸連忙搖頭說道:「沒有了,沒有其它的!」
「真的?」他挑眉應道,彷彿懷疑鍾偲芸就算有其它害怕的事物,也不可能乖乖據實以告。
「真的!」鍾偲芸當然感覺到他的不信任,便臭著一張小臉應道。「不過,你要答應我,你不可以去問我媽媽,沒有必要讓她操心。」
她的再三強調,反而更讓丁穎耀確定她不願再提的事情絕對非同小可。
跟她相處了這麼久,丁穎耀多多少少也摸清了她的個性。
如果只是她個人的事情,她才不會這麼激動,或許因為那件事對鍾媽媽來說也是個不好的回憶吧,她才會極力不想讓鍾媽媽知情。
這個小女生啊……怎麼會這麼教人心疼呢?
「妳明天還要上學,早點睡吧!」丁穎耀拍拍她的臉說道。
「你還沒回答我!」鍾偲芸拒絕轉移話題,不管他的結論是答應與否,至少要給個回答吧。
「睡吧,我等妳睡著了再走。」
「你不要敷衍我!」鍾偲芸生氣了,這個男人從頭到尾只把她當成小孩子!
「噓。」他輕輕將指尖放在鍾偲芸唇上,制止她欲出口的話。「好妤睡覺,明天一早還得回家換衣服上學呢!」
鍾偲芸生氣地看著他,他到底想怎樣啊?
「我答應妳,今晚的事我可以當做沒發生過,可以嗎?」這是他最大的讓步,如果她還不信任他的話,那也沒辦法了。
鍾偲芸想了想,他的回答雖然不是很讓人滿意,但至少還算能夠接受。
暫時,就這樣吧。
她合上眼,在放下心之後很快就沉入睡夢當中。
直到確定她睡熟了之後,丁穎耀才起身走出房門,只見焦昶坐在客廳等他,尹謙謙則不知道被打發到哪裡去了。
「她的情況應該是『創傷症候群』。」輕聲地,焦昶吐出這個專有名詞。
它是人類對抗巨變後的一種自然反應,不但會使當事人陷入極端敏感與恐懼的狀態,也很容易讓當事人反覆作著惡夢,或是半夜驚叫著醒來。
焦昶很清楚這些症狀,因為他跟謙謙失去父母的時候,就曾攜手走過那一段痛苦的日子,所以在看到鍾偲芸的情況,他很自然就聯想到他們當時的情形。
而且他之前就曾聽謙謙說過,芸芸晚上睡覺總是睡得不甚安穩,再加上今晚發生的事,焦昶更肯定自己的推測。
「大概吧!」丁穎耀不置可否地應道。
發生今晚的事情之後,她是否又會變回那個不愛理人的小書獃呢?
他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扉,不禁輕歎。
第七章
雖然丁穎耀做出保證,但鍾偲芸還是沒辦法完全相信,她總在有意無意間迴避著他,如此僵持的情況持續了好一陣子。
想確認他沒有把她在尹家發生的事情告訴母親,鍾偲芸相當難得地在段考結束後,立刻跳上返鄉的火車。
「芸芸,妳怎麼要回來也不先說一聲呢?」鍾太太正在煮晚餐,突然看到女兒回家,讓她又驚又喜。
「妳這孩子也真是的,早點告訴媽媽妳要回來,我就會煮些妳愛吃的菜啊,現在叫我要去哪裡張羅啊?」
鍾太太說著,又開始忙碌地在廚房裡團團轉,一下開冰箱確認還有哪些材料可用,一下忙著切洗食材,試圖在有限的材料裡煮出幾道女兒愛吃的菜。
還好冰箱裡還有兩顆昨天買的蕃茄,至少可以先炒一盤女兒愛吃的蕃茄炒蛋,明天可要記得上市場去買塊大大的鱈魚來做清蒸才行……鍾太太開心地做著準備工作,臉上的笑容亦是不曾止歇。
自從女兒北上唸書後,她就很少回家,就連寒暑假也只在家裡停留幾日,就又說要回台北專心唸書,要不是女兒每個禮拜都會定時打電話回來報平安,鍾太太還真擔心女兒會不會是忘了這裡有她的家人呢!
「我只是考完試突然覺得有點想家,所以就跑回來了,不會太麻煩吧?」總不能說她擔心丁穎耀毀約,所以才急急忙忙的跑回來查看吧!
「妳這孩子在說什麼傻話,看到妳回家媽媽高興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覺得麻煩?只要妳喜歡,就算每個禮拜回家都可以。別擔心火車票錢的事,想回家就儘管回來!」鍾太太說得豪爽,疼愛子女的心思全寫在臉上。
她這女兒從小就不是愛依賴人的孩子,就連孤身北上求學也不曾聽說她有什麼想家的時候,沒想到她現在居然會因為想家就突然跑回來,這聽在鍾太太耳裡是有多歡喜啊!
「媽,那個丁大哥他……」鍾偲芸的問話戛然而止,她不知該怎麼問話才不會讓媽媽起疑,而且又不禁猜想如果媽媽已經知情,態度不應該像這樣和緩吧!
「丁大哥?妳是說丁太太的兒子啊?」
鍾太太一轉身,就看到女兒臉上猶豫的神情,以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女兒反常的態度讓她不禁擰起眉。
「妳跟他發生什麼事了嗎?吵架還是處不來?難道……是他欺負妳了?」
鍾太太越想越不對勁,如果不是被欺負了,她這個乖巧獨立的女兒怎麼會突然跑回家?平時放長假都不怎麼回來的人,現在突然回來了肯定是有問題!
一想到女兒可能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遭到欺負,鍾太太就忍不住氣急敗壞。
「芸芸不要怕!如果那個姓丁的小子欺負妳,儘管跟媽媽說,媽媽一定幫妳討回公道,不要擔心事情會變成怎樣,天塌下來也有媽媽幫妳扛!」
「不、不是的……丁大哥對我很好,他沒有欺負我!」見母親誤會了,鍾偲芸連忙解釋道:「我、我剛剛只是在想,丁大哥跟我們非親非故的,我卻一直受他照顧,實在很不好意思,我在想要怎麼答謝他才好。」
鍾偲芸急急忙忙地扯了個謊,以免害丁穎耀被誤會。
看媽媽剛才的反應,丁穎耀似乎真的沒有跟媽媽說什麼不該說的。想到這裡,鍾偲芸原本高懸的一顆心終於可以放下。
「真的?」鍾太太滿臉狐疑地問道。女兒被欺負是很嚴重的事,所以鍾太太還是保持高度懷疑的態度,就怕女兒是擔心會破壞鍾丁兩家的關係才不敢吐實。
「真的真的!丁大哥一直都很照顧我,我卻沒什麼可以報答他的,一想到這裡就讓我覺得很過意不去……」這些話不是謊話,她真的覺得丁穎耀實在是太照顧她了,讓她無以為報。
「嗯……」鍾太太看著女兒,仔仔細細打量著。
女兒的氣色不錯,雖然因為長途旅程而有些疲態,但比起上次見面時瘦得削尖的小臉,現在倒也添了點肉,看來女兒的確受到不錯的照顧。
她決定相信女兒,便笑著摸摸女兒的頭,說道:
「傻孩子,妳才十七歲幹嘛老想那些報答不報答的傻話?小孩子啊,只要開開心心的長大就是最好的謝禮,再不然……妳也對丁大哥好一點,這樣就可以了。」
對他好一點?聞言,鍾偲芸反而沉默了。
那她現在因為不信任他而跑回家來,豈不是「恩將仇報」了嗎?
想到這裡,鍾偲芸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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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台北之後,因為心中有愧的關係,鍾偲芸躲丁穎耀躲得更凶了。
雖然明知她在躲自己,但丁穎耀倒是安步當車,一點也不煩惱的樣子,仍是每天抓著鍾偲芸一起共進晚餐,維持著跟以往相同的生活步調。
反觀鍾偲芸,則是為了找不到和好的時機而煩惱不已。
因為丁穎耀絕口不提在尹家發生的事,鍾偲芸就算想為自己的不信任道歉也不知該如何開口。煩惱到了最後,她居然異想天開希望雷雨夜快快到來,希望能夠藉著雷雨夜慣有的親密接觸,打破兩人目前這詭異的氣氛。
但雷雨夜沒有到來,找上門的居然是一場地震!
當時鐘偲芸正在洗澡,滿頭泡沫的她低下頭準備沖水,但頭才剛低下去,卻突然覺得眼前一陣晃動,才在想說會不會是因為突然低頭造成的暈眩,一陣更大的搖晃卻隨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