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的。」拂去眼角淚,她吸吸鼻水。「童昕呢?」
「她在整理冰箱。」
「我們很少開伙,冰箱裡還有東西嗎?」
「冰箱裡有我們的怪癖、記憶,和得不到回饋的愛情。」盜用辛穗的話,於優深吸口氣,她們本是同病相憐。
「說好不哭的,你們說話不算話。」童昕從廚房裡清理出兩大袋檸檬和巧克力,僵在嘴邊的笑容帶出兩潭鹹水。
「不哭、不哭,我們要笑。」小語哈哈大笑,乾澀笑聲卡在喉間,連著委屈難以下嚥。
「對啊!哭的人是小狗。」辛穗的笑聲中有著沙啞。
「我寧願當小狗,也不願心碎過一遍又一遍。」撩開長髮,於優慨然說。
「放心,過了今天,誰都沒本事再教我們心碎。」小語振奮起精神。
「走吧!去把頭髮剪掉,然後搭上火車出發。」剪了情絲斷了情,從此再無牽掛。於優推了輪椅走到門邊,把行李放在膝上,率先出門。
「再見!我們的單戀女子公寓……」回頭,小語對著住了三年的房子說。
「不對,你應該說,再見——我們的單戀情事。」童昕更正。
對!她們相視一眼,默契十足地對大門說:「再見,我們的單戀情事。」
第九章
連著十幾天沒看到小語,碩僑一顆心忐忑不安。
他四處找人,公寓裡沒有、陸家沒有,他不明白一個好好的人,怎會無端端就消失不見?
抱著電話,他撥下這幾天來,重複了一百次的號碼。又是收不到訊號,他急得想跳腳。
小語、小語,她會上哪裡去?
是不是她的白馬王子終於看到她,是不是她終於圓起多年的單戀夢?她找到嚮往多年的愛情,就忘記了一個會擔心她的僑哥哥?
這個想法讓他的心潑灑出酸液,那是嫉妒嗎?不是吧……
回想從初識到友愛,從相知到相許,他們打破現代人速食愛情的迷思,將近十年的交往、將近十年的感情,會敵不過對愛情的幻想?
他不知道,對於愛情,他的自信心發揮不來作用。
翻起相簿,那些都是小語幫他歸類整理,照片裡,有他有她,兩張笑得燦爛的笑臉,兩顆雀躍的心。
一張由金黃花田當背景的照片落在地毯上,他彎腰拾起。
照片中,他的臉笑得不甚自然。
那時,剛和宜芬分手,不服輸的他倔強地選擇自動退出,他用工作麻痺失戀的痛楚,用成功的事業彌補受挫折的心,他的過度積極讓小語憂慮極了,她不時打電話給他、不時到公司陪他加班,一到假日,就賴著他、硬吵著他出門玩。
慢慢的,他放下那段曾經,讓心沉澱,慢慢的,他又恢復過來,又變回原來那個自信滿溢的的江碩僑。
在他人生低潮期,小語帶笑安慰;在他成就輝煌時,小語真心喝采;在他最孤獨的時候,小語一路支持。他們的生命早在不知不覺中,交織成了不能分割的一體。
現在,她的突然失蹤,讓他心驚、教他慌亂,他這才真正明白,他的生命中再不能沒有她!
如果,她真的圓了她的單戀夢,他該成全嗎?就像成全宜芬和冀 一般?
不!他做不到,失去宜芬,他不好受;失去小語,卻會讓他痛徹心肺。
若假設成真,這一世,他都不會再恢復了……
心反反覆覆在煎熬,無數的情緒摧折著他的心,再容不下其他思潮,他腦中惟一想法就是找到小語、緊緊抱住她、禁錮她,再不讓她從他懷抱中逃離。
門鈴響起,是小語嗎?碩僑彈跳起身,衝到門前,小語二字脫口而出。
門開,門外人是宜芬。
「碩僑,小語還是沒聯絡上?」她問。
「嗯。」他垂頭喪氣,走回屋內。
「你的情形很不對,你……」
「別管我的事,你呢?有沒有和冀 把誤會談開?」揮揮手,卻揮不去低落的心情。他很焦躁、很憂慮,認識小語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想找卻找不到人。
她害羞地點點頭。「對不起,是我把事情鬧得太大,讓你們大家都擔心了。」
「誤會談開就好,下回再吵架時多想想,別動不動就離家出走,那對男人來講,很尷尬也很難下台。」嘴裡勸著,心裡還是繫著小語。
這個小鬼怎不說一聲,人就跑得不見蹤跡?
「是啊,我是氣瘋了。我公公和婆婆還不放心,執意要陪我到美國走一趟。」她面有赧色。
「冀 要回來接你嗎?」
「他本來要回來的,不過,我想……他工作那麼辛苦,我又有爸媽陪著回去,他可以不用再多跑這一趟。」
「什麼時候的飛機?」
「下星期三,到時你不用去送,我和公婆、媽媽,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很熱鬧。」
「好!」點過頭,他沒再多說話。
「我婆婆說,早上小語有打電話回來報平安,說她正在南台灣旅行,要我們別替她操心。」她走到他身邊,在他耳畔說。
「你說,她打過電話回來?」接收到新資訊,他急遽一轉頭,握住她的雙臂問。
「是啊!她和另外三個室友一起去的,那三位室友叫童什麼的。」
「是童昕、辛穗和於優,你確定小語和她們在一起?」再確定一回,小語沒和她的白馬王子在一起?這個認知讓他欣喜若狂。
「她電話裡是這麼說的,不過……聽婆婆說,小語旅遊回來後,要出國唸書。」
「之前,沒聽她申請學校。」作這麼大的決定,居然沒有先和他商量,等她回來,非得好好修理她一頓才行!
「好像是臨時決定的,事前你沒聽她說嗎?」莫非婆婆弄錯他們的關係。
確定小語的下落、放下心,他又恢復一貫的泰然自若。
「說不定小語是在生氣那天的事情,等她回來,你耐點心和她談談。」宜芬建議。
「那天的事?」他不懂,那天的事有什麼好生氣的。
「那天,她誤會我們,以為我離開冀 回到你身邊。」
「若是這樣,她的想像力未免太過豐富。」他搖頭一笑,弄不懂女人的小心小眼。
「因為愛情,愛情會滋生妒嫉,而妒嫉會讓想像膨脹。」宜芬解釋。
「愛情?」小語也愛他嗎?不!她愛的一直是那個搭錯線的男人。
「碩僑,你有沒有……呃……有沒有……愛上小語?」她再問。
愛?他愛上小語?他能確定小語在他心中佔了大席,也能確定多年來的交集,讓他的生活中,再不能缺少陸小語這號人物。但是,說愛……太嚴重,就像他相信小語倚重他、仰賴他,但她心中仍保有另一個愛情。
見他不回答,宜芬自顧自說著:「和你在一起那四年,我覺得很安心、很愉快,佔有你的虛榮比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來得快樂,畢竟,當年你是學校中當紅的白馬王子。當時我以為那就是愛情,一直到遇見冀 ,我才知道,那並不是。」「愛情是怎樣的?」碩僑反問。
「你說你愛過我,怎會不知道愛情是怎樣的?」
「我……」他沉吟一會兒,繼而接著說:「你是個很美麗的女孩子,從我以你為目標開始,我就盡心寫情書、送禮物、買花、製造浪漫,我做盡戀愛中人所有會做的事,然後,認定了,你將會是我的妻子,陪我共度一生。」
「你創造愛情、製造愛情,假裝自己正陶醉在愛情當中,我想,你並不是愛我,而是『定』我,認定努力就會擁有一個符合需求的妻子。」
「是嗎?」
「嗯,愛情不是把鮮花、浪漫、禮物這些原料統統裝進一部大機器中,攪攪翻翻,重新組織排列後,就能創造出來。愛情是自然而然發生,想擋擋不來、想阻阻不去,然後愛得連自己都不再被意識控管。
愛情從來就不在人類的計劃表中,它是突然冒出來的,然後攪得你生活一團亂,破壞你所有規範、原則,逼得你隨它團團轉……」
想起她的愛情,她的唇邊露出笑意。
「我不懂。」愛情太難懂。
「你不是不懂,你是感覺遲鈍。記不記得,當兵那年,你把精力全花在公事上,我要你陪我,你不耐煩;我要在辦公室陪你,你說會害你分心,你說你是個公私分明的男人。可是,你卻允許小語時時在你身邊待著,甚至在辦公室為她安插一個跟公司體制無關的座位,我想,是愛情讓你忘記你的公私分明。
記不記得,那時我跟你抱怨你和小語大過親近,你說你把她當妹妹寵愛。我曾問過,你的溺愛不會變質嗎?你那時肯定地說,你不會愛上她,更不會娶她,現在,我再問你相同的一句話,你的溺愛變質了嗎?」
變質?早變了吧!他說過要娶她、說過要和她共度一生、說過她是他的惟一……
天!他對她說過數不清的情話,卻不知道他們之間,已經堆砌了濃厚愛情。說遲鈍……他未免遲鈍得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