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特別的勤快,只要季恩揚吩咐做什麼,我立即以最好的效率將事情做好,對於他的臭臉相向與言語上的挑剔一律以和悅無比的笑臉回應;甚至還破費陸續又買了寧神花茶、舒眠音樂CD等等,只要有助於改善失眠狀況的產品,都一一奉上。
「這次又是什麼東西?」當我將一瓶以紙盒包裝著的紅酒獻上時,他照例問上一句,表情不若之前那樣陰冷不悅。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今天的臉色感覺上比較沒那麼臭。
「你打開來看就知道了。」我笑咪咪地說。
他打開盒子,拿出酒瓶一看。「紅酒?」
我點點頭。「我聽人家說,睡前喝一點紅酒有助睡眠,也許可以改善你的失眠情況。」
他又挑動了下眉,然後用一種帶著點懷疑的奇異眼光注視著我。「你這麼巴結奉承我,不會一點目的也沒有吧?」
「我、我哪有什麼目的,」我心虛地移開眼,乾笑著。「最多也只是希望季先生你能睡得好睡得飽,別老擺著一張臭臉給我看就——」話說得太溜了,把不該說的也說出來,等我驚覺地收住嘴,已經來不及了。
「呃,季先生,我的意思是……」我趕緊陪笑臉,試圖亡羊補牢,卻在他一記不悅的狠瞪下嘎然住口。
「嫌我臉色難看?哼,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吧。」他冷嗤了聲。「不過,恐怕要繼續委屈你了,你說的這些方法對我根本一點幫助也沒有。」
「不、不會吧?!你都試過了嗎?」我有些懷疑。
他沒回話,但從他的表情看來,我敢肯定我送他的東西他一樣也沒用過。
「你不試,怎麼知道沒有幫助?」枉我花了那麼多錢,加起來也有三、四千塊了耶,花得我好心疼!
「沒有用的,除非找回——」話到嘴邊,他突然收住口。
「找回什麼?」我順勢問道,下一秒立刻想起何慕懷說過的話。「季先生,你到底丟了什麼東西讓你這麼在意,甚至連覺都沒辦法睡?」不過是遺失一樣童年時代的紀念品,有必要嚴重到連覺都睡不好嗎?實在太詭異了,教人無法不好奇。
季恩揚看我一眼,一副「沒你的事」的表情。我只好識相地閉上嘴巴。
驀地,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我和他同時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說到這個,我忘了提,沒想到我們兩個竟然同樣選擇了德布西的《月光》作為音樂鈴聲。我很喜歡這首曲子,旋律柔美、抒情,有一種月夜宜人的意境。尤其中段樂曲情緒轉為激動時,琵音不斷,旋律高低起伏,彷彿描寫著月夜景色瞬息的千變萬化,讓人激起無限的豐富聯想。
這一點「巧合」,讓我對他稍稍有了些好感。
我低頭看了一眼,沒有電話進來,剛才的鈴聲顯然是出自於他的手機。
果然,我抬起頭看他正蹙眉聆聽著,然後瞥了我一眼,轉過身走到我聽不到的地方講電話。
很奇怪,這幾天他接了幾通電話都是這樣的反應,像是不想讓我聽到似,感覺有點神秘。可只要是何慕懷或MARK打來的電話,他倒是一點也不介意在我面前回話。
隨即,我聳聳肩,告訴自己那不關我的事,開始坐下來整理昨天他丟給我的一堆曲譜。
片刻後,季恩揚又走回我面前。「我有事情出去一下,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裡沒問題吧?」
我搖搖頭。當然沒問題!他不在,我反而落得輕鬆。
第四章
週末,我睡到九點多才醒來。一睜開眼,便覺心情非常愉快。
因為今天是星期日,一個完全屬於我自己的空閒日子,所有的打工在這一天全都停止。
哼著歌梳洗完畢後,我背起背包,離開學舍準備到學校練琴房練琴。我可是申請了一整個上午的時間呢,得好好利用。
才剛上路沒多久,手機鈴聲響了。「喂?」我放慢腳步取出接聽。
「杜芳樂,我有事情找你,等一下馬上過來!」
電話那頭傳來季恩揚的聲音,如往常般專斷的命令口氣。我眉心一皺,大好心情去了一半,正想開口拒絕,不料他比我快了一步,切斷了訊息。
真是豈有此理!今天是我休假的日子耶,憑什麼還要隨傳隨到?!
我瞠大眼狠瞪著我的手機,彷彿螢幕上浮現的是他的臉孔。
氣呼呼地將手機扔進包包裡,我決定來個相應不理。可走沒幾步,我就猶豫了。如果不去的話,天知道他會不會藉機苛扣我的薪水。距離我領薪水的日子就快到了,我不想冒這個險。
於是,看在money份上,我很沒志氣地掉轉過頭,前往季恩揚住的地方。
抵達他的公寓門口,我正準備按下門鈴時,依稀聽到裡頭傳來隱約的談話聲,屋裡似乎不止他一個人。
會是誰呢?我心裡莫名地有些忐忑,遲疑了下,才緩慢地按下門鈴。
門一打開,我便瞧見季恩揚那張看來似乎很不悅的臉孔。他看著我,微微瞇了瞇眼,嘴唇抿緊。
通常他出現這樣的表情,就表示他心裡「非常的」不高興。我心頭那股不安的感覺更濃了,不覺戰戰兢兢地走進屋裡。
進了屋,一抬眼,我便愕愣住了。
坐在沙發上的人不正是……余湘君嗎?!旁邊那兩位看起來雍容高貴的中年夫婦想必就是她的父母吧。
噢嗚!我在心底慘叫一聲。終於,我害怕的事情發生了!我想我大概知道季恩揚為什麼突然把我叫來的原因。
「季先生,你有客人啊?」我假裝驚訝地說,試圖表現出鎮定如常的樣子。「我去泡茶。」說完,趕緊溜進廚房裡。
用滾燙的熱水沖了一壺花茶後,我又在裡面摸了好一會,才有勇氣端出去。
茶水一奉上,便又藉故打掃,遁逃至琴房裡。這過程中我始終沒敢和季恩揚對上一眼。
躲在琴房裡,我努力思索著待會要怎麼應付季恩揚的詰問。裝傻充愣、當作事情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行得通嗎?
唔……恐怕不行,他那人沒那麼好敷衍瞞騙過去。而且,老實說,我雖然怕事,卻不擅於說謊,到最後肯定自己會先露出馬腳來。
就這麼忐忑不安地在琴房裡來回踱著步,我猛抓著頭,還是想不出好辦法。
不知過了多久,我隱約聽到關門的聲音,整個人倏地神經緊繃起來。
我趕緊拿著無塵抹布假裝認真地擦拭著鋼琴,一雙眼卻是不時往外偷瞄著,耳朵也豎得老高。
終於,行刑的時候到了,我看到季恩揚端著一張大便臉走進琴房。
「杜芳樂,你沒什麼話要跟我說嗎?」他的語氣跟他的表情一樣陰冷。
我停下擦拭的動作,抬起頭。「季、季先生,你要我……說什麼?」猶作垂死的掙扎。
他的黑眸危險地瞇緊。「你還想裝蒜?一開始我就說了,不許將這裡的住址告訴任何人,你是明知故犯嗎?」
「我……」我本想硬著頭皮回說「你怎麼能肯定一定是我說出去的」,可一看到他那張冷到底的臉孔,不覺乖乖地低下頭去,默認了!
「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惱怒。
我自知理虧,趕緊道歉:「季先生,對不起,我不是存心的,我只是身不由己……」為了讓他明白我的處境,我把事情的經過稍微說了下。
「你是在告訴我,你為了解決自己的麻煩,所以乾脆就把麻煩推給我?」
聽了我的解釋後,他非但沒有釋懷的表情,臉色反而更冷漠了,嗓音聽來也格外清冷,令人不寒而慄。
我臉色一白,無話可說。
「你知道你替我惹了什麼樣的麻煩嗎?」他冷冷地接著說:「如果我答應了她的要求,其他曾被我回絕的學生知道了會作何感想?」
「你……你可以拒絕。」我小小聲地「提供意見」。
「拒絕?你說得倒容易。」他一臉譏誚地撇嘴。「剛才那場面你也看到了,你認為我還能說不嗎?」
「我……」我嘴巴動了動,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說的沒錯。余湘君的父母是何等人物,人家都親自上門拜訪了,再拒絕就顯得主人太不上道。可話說回來,我並不覺得他會因為這樣就妥協了。他給我的感覺是什麼人的帳他都不買,管他是天皇老子也一樣,囂張傲慢得緊。
當然,這些話我只敢在心裡面嘟囔,還不至於不識相地當面說出來。
「你說,現在該怎麼辦?」他突然問上這麼一句。
我愣了下。該怎麼辦?我哪知道該怎麼辦?余湘君要拜師的又不是我。
「你罔顧該有的職業道德,給我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你說該怎麼辦?」他的聲音很輕、很低沉,卻也蘊含不容忽視的嚴厲。
我頓時瑟縮了下。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任憑我有什麼理由或借口,也抵不過良心上的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