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哥,季恩揚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片刻後,我的嘴巴像是自有意識地吐出這麼一句話來。
「怎麼這麼問?」他微挑起一道眉。「都快兩個月了,你跟他還是處得不好嗎?」
我聳聳肩。「就老樣子嘍,無所謂好不好。只是……」遲疑了下,我揮了揮手接著說:「唉,算了,其實也沒什麼,他那人冷漠又難相處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我多少已經習慣了。」
何慕懷看著我,沒說什麼,神情卻若有所思。半晌後才道:「還記得之前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哪句話?」我困惑地問。
他微微一笑。「有些人個性看似冷淡疏漠,其實內心並非如外在所表現的那樣,恩揚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如果沒有足夠的耐心與真誠的熱情,你永遠也看不到他隱藏的另一面。」
「另一面?」我的好奇心整個被挑起來了,尤其他說話的表情,彷彿在回味著什麼似,我直覺地認為他與季恩揚之間必然發生過一些事情。
「何大哥,這是你的經驗之談嗎?」我直接問道。「我一直很疑惑,你是怎麼跟他成為好朋友的。老實說,他那個人真的很不好親近。」
何慕懷推了一下眼鏡,咧開嘴笑道:「你說得一點也沒錯,他確實很不好親近。從小到大,我的個性總能輕易地就和人打成一片,即便在異國求學也是一樣。可偏偏有人不買我的帳。」
「那個人就是季恩揚?」我立即接口道。
他微笑點頭。「他那人雖然不易親近又不好相處,但自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這樣一個出色的人,我怎能放過與之結交的機會?」
「可是……你不也說了,他根本不買你的帳。」
「你以為我會這樣就放棄了?」何慕懷挑高一道眉,還對我俏皮地眨了下眼。「哈,我可是那種愈不容易的事就愈要去挑戰的人。」
「那你挑戰成功了嗎?」我等不及地問,隨即發現自己問錯了話。如果沒成功,他又怎麼會和季恩揚成為好朋友?於是馬上改口說:
「何大哥,你是怎麼挑戰成功的?」
「要訣在一個「纏」字。」
「「纏」字?又不是追女朋友,行得通嗎?」我不解地問。
「不到最後關頭怎知道行不通。」何慕懷緩緩露出神秘的笑臉。
「什麼意思?」
他沒立即回答,只是又輕啜了一口咖啡,然後才好整以暇地開口:「「患難見真情」這句話你聽過吧?」
我點點頭,認真地看著他,等他繼續往下說。
「老實說,本來我也以為我和他之間的友情大概就是我一頭熱這樣的相處模式了,可沒想到發生了一件事,讓我改變對他的看法。」
說到這裡,他的神色微微黯淡了些許,眼底也浮上一層淡翳。我直覺地感應到他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必定與他受傷的手有關。
「你應該聽說過我的右手在巴黎留學時,曾經受了嚴重傷害的事吧?」他果然提起了這件事。
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那次的意外事故帶給我很大的打擊。」他繼續說道:「我從此無法再像以前那樣靈活地彈琴。這對於一個學琴的人來說,等於宣佈了他的音樂生涯就此結束……我由一開始不願意接受事實,到最後變得頹廢喪志;而身邊的朋友也在初期的安慰探望後,漸漸地不再那麼熱絡,我好像被人遺忘了似。」
我沉默著,不知該說什麼好。卻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我的手也沒辦法再彈琴了,該怎麼辦?那種感覺一定很令人無助、難過。
「正當我打算放棄自己、決定中斷巴黎音樂院的學業返回台灣時,恩揚他才來看我。」提到季恩揚,何慕懷黯淡的神情又舒展了開來,重現爽朗的笑顏。
「當時,一看到他-我很生氣,氣他這麼久才來看我。加上心情鬱悶煩躁,我狠狠地向他發了一頓脾氣,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出口了。那時候的我對他可以說是充滿了嫉妒,而他竟然就站在那兒任我咒罵發洩,臉上一點動怒的表情也沒有。」
我聞言瞠眼一愣,很難想像季恩揚會那麼好脾性地任人發脾氣辱罵。
「等我終於發洩完畢後,他才一臉平淡地說出要我留下來的話,還告訴我可以轉攻音樂與樂曲創作理論。」何慕懷帶著笑意繼續往下說,眸色是溫暖的,彷彿在回味一段美好的過往。「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在來看我之前,就幫我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妥當,包括轉系以及另找樂曲創作理論的指導教授。」
聽了這些話,我更加感到訝異不可置信。他說的可是那個眼裡只有自己、其他人皆與己無關的季恩揚?那個冷漠的傢伙會這麼好心幫助別人?
「很不可思議是吧?」像是看出我心底的疑惑,何慕懷輕笑了聲。「當時我也是這麼想,可當我真正瞭解他以後,才發現他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人。一旦你獲得他的認可,他會做出許多讓你感動的事。」
我皺著眉,認真思索他的話,隨後悻悻地說:「也許他對男女有著差別待遇,如果不是討厭女生的話,那肯定就是討厭我了。」
我的口氣有些酸,因著一股莫名的情緒,怎麼也無法想像他會是何慕懷口中說的那種人。不是懷疑何慕懷說的話,而是……我倒寧願季恩揚是我原先以為的那種人。至於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哈!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覺得心情怪不舒坦的。
「你怎麼會認為他討厭你?」何慕懷一臉訝異地看著我。「他親口說過這樣的話嗎?」
「有些事情無須言語就可意會。」我訕訕地回道,「他成天擺張臭臉給我看,難不成會是因為喜歡我?!」那才有鬼。
「他喜不喜歡你我不知道,不過我想應該不至於討厭你。」何慕懷唇邊噙著抹笑,好興味地瞅著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上學期末的學習成果發表會他也在場,還聽了你的鋼琴獨奏。那麼多人,他獨獨對你的彈奏印象深刻。後來當他需要找個助理時,我向他推薦了你,一開始他並不贊成,認為學習不該分心;但當我告訴他你經濟上有困難,需要一份工作時,他二話不說就同意了。這件事應該足以改變你對他的看法吧?」
我又是一愣,不知該作何反應。
「總之,說了這麼多,只是要告訴你,別被眼睛所看到的表象所蒙蔽了。」何慕懷喝掉最後一口咖啡,作了個總結。「還記得「傲慢與偏見」的故事吧?恩揚沒你想的那麼糟,將來有機會你會慢慢發現的。」
我沒有回應,只是毫無意識地繼續攪拌著眼前的咖啡。
望著那一圈一圈不停漾開的棕色漩渦,我的思緒彷彿也捲入其中,隨之迴旋不已。漩渦的中心藏著一個謎,那個謎是季恩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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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何慕懷道別後,我便搭乘捷運來到季恩揚的住處。
才剛抵達,天空隨即「嘩」的一聲下起大雨來。
我縮了縮脖子,搭乘電梯直上十二樓,如同往常般地按了門鈴,但,卻沒人來開門。
連續又按了幾次門鈴,仍是相同的結果後,我不由得皺眉。照理說,如果季恩揚不在的話,他會打電話通知我不必過來,可我今天並沒有收到他任何一通電話。
我納悶地掏出手機,查看是否有簡訊留言,但收信箱裡也無任何訊息。無可奈何,我只好依著以前的通話記錄,撥了他的手機號碼,得到的結果卻是轉到語音信箱,顯然他不是關機就是手機沒電了。
現在該怎麼辦?我沒轍地望著門板發呆。
半晌,我決定留下來等等看。也許他有事出門,現在正在趕回來的路上。
等著等著,我不禁又想起方才何慕懷在咖啡館裡說的話。我並不以為自己對他心存偏見,事實上,他對我確實不曾和顏悅色過。雖然我不知道他對待別人是否也是如此,但起碼在面對何慕懷與MARK時,他的臉色就沒那麼難看。
只是,我不免會想,這便是真實的他嗎?是否他還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
無可否認地,自從知道了泰迪熊的秘密後,我對他產生了一些好奇;加上何慕懷今天說的話,那份好奇愈加無法克制。他總是在不自覺中出現在我腦海裡,像是一首曲風多變、起伏不斷的詭奇樂章,讓人忍不住想去探究其間的奧妙。
正當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突然響起「叮」的一聲。我反射性地抬起頭,看見電梯門在我眼前打了開來,而門後,竟是一身濕漉漉、像是剛從泳池裡爬上來的季恩揚。
他雙手插在褲袋裡,濃密的黑髮兀自垂落著水滴,身上的休閒衣褲濕答答地黏貼著他的肌膚,腳下是一雙輕便的伯肯涼鞋……我驚訝地瞠眼愣瞪,他看起來好落拓、好頹廢,卻又不可思議的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