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一點,拜託,我就這個兒子,你不要帶他去危險的地方。」年輕媽媽憂心忡忡地說。
「不會有事的。電話裡不是都跟妳解釋清楚了?」顧以法抱過小章魚一樣馬上黏住他的男娃娃,低聲安撫。
「妳好,我是顧以法的姊姊,這是我兒子,小名叫小山。」年輕媽媽轉過頭,對車內已經目瞪口呆的謝青雯說。「他是很乖的小朋友,請妳好好對待他……」
「拜託,只是帶他出去走走,又不是要領養他,幹嘛講得好像要托孤一樣。」顧以法搖頭。
「你快點自己生一個,就不用每次都要借我兒子嘛。」顧姊姊圓圓的眼睛充滿憂慮,愁容滿面地說著:「讓你姊夫知道了,你我都走著瞧……」
「姊夫不用知道。」顧以法用一手抱住笑咪咪的小山,一手伸出,「鑰匙?」
啪的一聲,一串鑰匙打在他手心。
「雯子,我們要換車。」顧以法偏偏頭,示意她看停在前面路邊、打著臨時停車燈的休旅車:「麻煩妳來抱這座小山,我還要拿東西。」
「原來妳就是『蚊子』啊。」顧家姊姊一聽,圓圓大眼睛馬上亮起來。「久仰久仰,我跟我弟,不是他啦,另一個弟弟,還有我先生,都對妳很好奇……」
「顧以情,妳可以走了!」弟弟立刻切入,打斷姊姊太過熱絡的掏心掏肺。
好不容易送走了姊姊,顧以法吐出口大氣。「抱歉,我姊就是這樣,一興奮起來就講個不停。小山來,阿姨先抱你,舅舅去拿東西。」
「不要!」小山開始尖叫。「舅舅抱!」
「你聽話,不然舅舅不帶你去玩。」
原來他那種毫無商量餘地的語氣,是不管男女老幼都會乖乖遵從的。小山紅紅的小嘴嘟著,一隻鈕扣般的圓眼睛--跟媽媽簡直一模一樣--盯著謝青雯直看,研究半晌,之後,才不大甘願地讓謝青雯抱過。
顧家姊姊的車是豪華進口名牌休旅車。小朋友一上車,就很自動的爬上安全椅。顧以法拿出一大罐蘋果汁,插好吸管給他。小山接過了,開心地喝起來。
「開這車不會太招搖嗎?」謝青雯一面拉上安全帶,一面忐忑地問。
「沒關係。我的車其實有人認得了,要常換比較安全。」顧以法把重重的提袋放好,熟練地開車上路。
開著名車的他,和開著一輛毫不起眼的普通車子的他,完全沒有兩樣。他把價值數百萬的車開得像自己的跟監用車一樣,風馳電掣。
沿著公園,轉過彎,謝青雯遠遠便認出了回教清真寺。
繞了一陣子,在巷道裡找到臨時停車處。顧以法把車子熄了火,靜待。
「我們……在等什麼?」謝青雯忍了幾分鐘,忍不住發問。
「等小山。」顧以法手臂盤在胸前,氣定神閒地說。
這家人實在太神秘了。謝青雯暗暗想。
又過了大約五分鐘,小山有動作了;應該說,喝下去的一大罐蘋果汁,開始作用了。
「舅舅,我要尿尿!」小山揮舞著小手,小腳也猛踢,試圖引起大人注意。
「好,讓阿姨帶你去。」顧以法傾過身,靠在謝青雯身旁,指指清真寺旁邊一棟外表毫不起眼的大廈。「妳帶小山進去,上二樓。不管誰問妳,就說小朋友尿急、想拉肚子……隨便妳怎麼說,反正就是借廁所就對了,然後,找個印傭問問題。記得,不要問到台灣工作人員。就問諾瑪是不是在那裡,她好不好。就這樣,沒問題吧?」
其實謝青雯很忐忑,可是,騎虎難下了,她只能點點頭。
「舅舅快點啦!」小山又在叫,快哭了。「快點快點!」
顧以法說好說歹才勸動小山跟阿姨去尿尿,謝青雯抱著他走到指定的大樓樓下時,他圓圓大眼睛裡面已經含著淚了,可憐兮兮的。
事實證明,大部分的人會拒絕陌生人借用洗手間,不過如果是年輕媽媽帶著漂亮小男生--小男生還急得哭了--那真可說是所向無敵。
手忙腳亂、緊張兮兮地完成所有任務,謝青雯抱著小山重新飛奔下樓時,心跳簡直已經要超過兩百,逼近衰竭的邊緣。
一上車,顧以法就立刻開動車子,猛衝出去。「怎麼樣?」
「我,我看到諾瑪!」謝青雯喘得要命,卻根本停不下來,急急報告這個天大的發現,「她說她沒事!你怎麼知道她在那裡?那是什麼地方?安全嗎?」
「台北市有兩個外勞庇護中心,這是其中一個,專收容印傭的。」顧以法輕鬆回答,好像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因為怕受過侵害或虐待的外勞持續受到騷擾,庇護中心的位置一向都是高度機密,門禁也很森嚴,尤其不可能讓男人隨便進出、靠近。而且,妳不親眼看到諾瑪沒事,也不會安心,不是嗎?」
她猛點頭,用力按著心口,試圖舒緩快得像剛跑完一千公尺的心跳。
「好,小山,你的任務完成了。」顧以法一面開車、一面從後視鏡對外甥眨眨眼。「下次真的帶你去玩,你今天很聽話,舅舅要跟你說謝謝。」
「不客氣!」小山興高采烈地回答。「要去哪裡玩?」
「隨便你說。你想去哪裡?」
小朋友開始嘰哩咕嚕說了一堆沒人聽得懂的話。
「妳的聽力沒問題,他真的在說外國話。」顧以法注意到謝青雯的目瞪口呆,也笑了。「他之前一直跟他爸媽住在峇裡島,保姆是印尼裔。前一陣子才搬回台灣,所以有時候講話會這樣,印尼話跟國語全部混在一起。」
「難怪剛剛在樓上有人逗他的時候,他還會回答!」謝青雯回頭看看那個可愛的小男生。「我以為是小朋友口齒不清,結果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他會兩國語言呢。」
「不識(是)泰山!」小朋友抓到話尾巴,快樂的喊回來:「是小山!」
前座兩個大人聞言,都大笑起來。
又聽到那個俏皮特殊的笑聲了。顧以法唇際的笑意深深,始終沒有褪去。
前後不過半個小時,就順利把小孩與車子都平安送回那位憂心忡忡的媽媽身邊,小山還尖叫著不肯離開舅舅,要海誓山盟,保證過兩天一定帶他去玩、「阿姨也一起去」之後,他們才能脫身。
「好了,解決了一件事。」重新回到車上,顧以法握著方向盤,沒有馬上開車。他想了想,又轉過來問:「妳今天要不要去練琴?」
「啊?」傻掉。什麼時候了,還問她要不要練琴!
一天不練也不會怎樣啊,他到底在想什麼?謝青雯簡直快昏倒了,
「我可以先送妳過去董郁琦那邊……」
謝青雯馬上領悟。「你想支開我對不對?」
顧以法沉吟著,英俊的側臉有著猶豫的神情。
「不行,我也要去。」謝青雯堅決地說,她伸手抓住他堅硬的手腕,盯著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要當面問他,景翔的死,是不是與他有關。」
「他不會承認任何事的。」顧以法耐心解釋:「我已經查到米麗的手機出現在什麼地方。不是梁伊呂家裡,也不是他辦公室。到底佈置了什麼,沒有人知道,那裡地形、環境我也不熟,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照顧到妳。所以……」
「我答應過你不會再做蠢事了。」謝青雯堅持,她清秀的臉蛋上,毫無懼色。「連麻臉我都不怕,你覺得我會怕伊呂學長嗎?要是你下放心,那你先進去把他抓起來綁好,再讓我去問他嘛。怎麼樣?」
被她的異想天開弄得哭笑不得,顧以法鎖著眉,苦笑。「雯子,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還是你做不到?」謝青雯故意歎口氣,轉正身子,悶悶地望著前面。「早知道我就去委託別人了。聽說其實坊間有很多選擇……」
「對了,說到這個,一開始妳為什麼會想到來找我調查?」顧以法趁機問她已經困擾他很久的問題。
「不要轉移話題!」結果被謝青雯識破。一雙閃閃發亮、充滿活力的眼眸直瞪著他。「你到底行不行啊?我只是要問他幾個問題,有這麼困難嗎?」
哪個男人在被自己的女人懷疑「行不行」的時候,還能保持理智的?顧以法毫無疑問地被她氣到,憤而同意:「綁個人來給妳問問題,這還難不倒我!」
事實證明,不管十年前或十年後,顧以法都被她吃定了。
驅車按照電子地圖的指示,他們幾乎穿過了整個台北市,來到一個讓謝青雯感到陌生的區域。她一路觀察著窗外,默默不語。
兩旁行道樹在冬陽下招展,偶有行人悠閒走過,人行道鋪著平整的紅磚,環境相當優美。房子大部分是公寓,看起來都滿新的,似乎是個新社區。
「米麗真的在這裡嗎?」謝青雯看著他把車停在社區小公園後面,忍不住問。
「根據定位,沒錯。」顧以法操作膝上的收訊器,讀著燈號。「好了,確定是這幾戶其中之一。我們可以開始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