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找柏景翔出面跟地下錢莊接洽這件事,並不是太難理解。應該是因為梁大律師怕自己形象受損、怕被媒體發現,所以才這樣做的吧。
柏景翔為什麼這麼笨?像顧以法說過的,根本是個爛好人。幫人借錢,最後,還遭來殺身之禍--
謝青雯突然打個冷顫!手中抹布落地,雙臂下意識緊緊環抱住自己。
這個結論,她不敢想、不願面對的結論,帶來陣陣恐懼,緩緩爬遍她的全身。
會是這樣嗎?地下錢莊那些吸血鬼,討不到錢下毒手?
可是,殺了柏景翔之後,錢更追不回來了,他們沒有理由這樣做。
那麼……
不會的!不可能!那個笑容溫和,總是像大哥哥一樣關心她,柏景翔幾年來僅剩的好友……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情!
這,對他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意外、意外,柏景翔的車禍是一場意外。負責受理的員警不是這樣說嗎?,
「雯子,」一隻溫暖的手落到她肩上,輕輕搖晃。「妳不舒服嗎?先坐下來。」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擾給重重驚嚇,加上已經緊繃到極點的神經,一刺激,就越過了忍耐極限。謝青雯陡然放聲尖叫起來!
「沒事了,沒事了,只是我,妳不要怕。」早知道這樣壓抑會出事,他為什麼不早點跟她談呢?濃眉深鎖的俊臉上閃過一抹懊悔神色。他握緊她的臂,輕輕搖晃,試圖讓她清醒、穩定下來。
一雙明眸中盛滿恐懼,她硬生生煞住了叫聲,卻驚疑慌亂地直瞪著他,好像不認識他似的。
他現在對她很好,而且,愈來愈好。隱藏在酷酷外表、慵懶神態下的,是低調但深厚的溫柔。
她可以相信嗎?會不會變質?會不會有一天,他會展露出令人大吃一驚、寒入骨髓的另一面?
「我……我該……去、去練琴了。」幾乎盲目的恐慌中,她只擠得出這一句。隨即,掙脫他的掌握,木然回身,往小房間走,準備去拿琴譜。
顧以法追了過去。「雯子,妳在想什麼?不要悶在心裡,說出來會比較好。妳已經繃得太緊、太久了,放鬆一點。」
她沒有回頭,背脊挺得像是鐵箭一般。「你呢?你在想的事情,難道都說出來了嗎?你對我有多坦白呢?」
「很多事情,我還沒有查清楚……」而沒有調查清楚以前,他是不會輕易透露任何線索的。
「嗯。你很謹慎。」謝青雯站住了,面對著小床旁的音響,她低聲問:「這是你對待所有客戶、案子的態度?」
「是,可以這麼說。」
「我是你的另一個客戶,如此而已嗎?」她回頭,很快看他一眼。「景翔的死、伊呂學長的作為,只是你的另一個案子,對嗎?我們的過去、這麼多年的交情,對你來說,也不算什麼?」
她知道自己有點借題發揮,說得有點太過分了。可是,她已經無法容忍這種如墜五里霧中的迷惘無助感受。
如果不是痛恨這樣,她一開始也不會衝動地刊登徵求啟事、來找顧以法,要他深入調查了。
她從來不是打迷糊仗的人。
「妳要我對妳完全坦白、把任何一點點調查所得都馬上告訴妳?」顧以法的嗓音沉冷、幾乎毫無感情。「可以。妳有權利這樣要求,我會照辦。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謝青雯沒有回應,只是繼續僵直著全身,背向著他站著,靜聽。
「我要妳答應我,不管聽到什麼,聽過之後,妳什麼事也不要做,不擅自離開,也不試圖接觸什麼人,繼續保持現在的行動模式,直到一切水落石出為止。妳能做到嗎?」
咬著唇,她反覆思量了好一會兒:
然後,用力點了點頭。
「好,我送妳去董家練琴。回來之後,今晚,我會告訴妳,到目前為止我所知道的一切。」
「不,不要拖延。」謝青雯轉身,勇敢面對一張雖然幾乎面無表情、但眼眸已經醞釀著暴風雨的俊臉。「練琴一天不去也沒有關係。你現在就說。」
「不行。」顧以法也毫不讓步。「我還有其它案子要忙,也要先整理好才能詳細說明,妳還是去練琴。」
沒說出口的是,他下午已經有約了。
跟地下錢莊的人約,要「談一談」。
再這樣不去也不是辦法。謝青雯連家都不能回,像驚弓之鳥一般……他沒辦法看她憂慮、不開心的樣子。
所以他不由分說地先送謝青雯去董家,然後,只身前往約定的地點--美其名日「放款中心」的地下錢莊辦公室。
負責人長得並不像牛鬼蛇神。相反地,還稱得上端正,表情嚴肅,不苟言笑。也難怪,這位老闆之前還是職業軍人,是除役之後才開始做這一行的。
「小顧,你這是為難我們吧。」楚老闆往後仰靠在皮椅背上,雙手抱在胸前,毫無笑意。「我和你交關這麼多年了,大家互相幫忙,從來沒出過問題。我已經說過,你這人最讓我欣賞的地方就是不囉嗦,結果現在來要求我這種事情……」
辦公室裡采光很好,有大片觀景窗;不過此刻,厚厚的窗簾已經拉上,帶給人一股窒息感。
顧以法沒有被對方不滿的語調與氣勢給嚇住。他很冷靜地說:「這件事與她無關,她跟柏景翔根本還沒有結婚,你們不要再去打擾她。」
「這是什麼話!姓柏的死了,當然就得是他父母,老婆來還錢,這是規矩,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楚老闆下耐煩地擺擺手。「我們也是開門做生意,每個人都來說有苦衷,這生意還怎麼做?當初誰拿著刀逼他來借錢、簽契約的?他跟他老婆有沒有結婚,我管不著。反正不是他爸媽還,就是謝小姐得還。何況她最近才剛領保險金,我們不算太沒天良吧。」
「你們怎麼知道她領了保險金?」顧以法的俊臉越發沉冷。
「柏景翔的另一個馬子黃美涓說的。」楚老闆也乾脆,說得清清楚楚。「算她聰明,趁早把有用的資訊吐出來,我們也就不會為難她。她這女人也真夠嗆,很會保護自己,別人的孩子死不完。不過女人的弱點都一樣,她就是聽她男人的話。能壓得住黃美涓的男人,還真不是簡單人物。」
顧以法沉思片刻,然後,冷冷地說:「楚老闆,跟你談個大家都有好處的生意,怎麼樣?」
「你先說說看,我考慮考慮。」楚老闆身子往前傾,一雙蛇般的眼眸緊盯著顧以法。
「我保證幫你把錢連本帶利,在三個月以內追回來。」他頓了頓,看著楚老闆的眼睛發亮,確定他有興趣了,這才繼續:「不過,有條件交換。」
「可以,不過,你先開票給我,票期三個月,我也是需要有個保障。你知道的,規矩嘛。」
「只對你有利,那我幹嘛提呢?我又不領你薪水。」顧以法嗤笑。
他雖然只是坐在椅子上,雙腳交迭,卻有一股沉穩老練氣勢迎面而來。
楚老闆點頭。「跟我談條件?小顧,你有膽色。」
他不回答,只是濃眉一挑,等著。
「好吧。你說。」
「請你派人去找柏家兩老。找到之後,先不要聲張,也不要驚動他們,馬上通知我就好。」
「你去討錢,我來找人?我們工作根本互換了嘛。」楚老闆涼涼應允。「也好,就這樣說定了。不過我有點好奇,找人不是你最行的嗎?多少大哥都被你手到擒來,你居然找不到兩個行動不便的老人?」
「不是找不到。」顧以法已經起身,準備要離開了。他回頭,冷淡地回答:「我是要去抓最大尾的魚,沒有多餘的時間。可是,我必須確定他們安全。」
「他們跟你無關,你何必擔心?」
「因為謝小姐會擔心。我不喜歡她這樣。」他拋下這一句,逕自舉步離去。
他已經要走出富麗堂皇的辦公室了,卻耳尖地聽見楚老闆剛接起手機的談話,立刻硬生生煞住腳步。
「哪一個小姐?」楚老闆沉聲問。
一陣沉默靜聽之後,突然辦公室內爆出一串驚人的髒話!
「XX的,誰叫你們動手的?!我不是說過……挖靠!你是老闆還是我是老闆?!誰要你自做聰明!我不是交代過,她現在是小顧的馬子,不要隨便亂來……」
聽到這裡,顧以法全身血液都像是凍結了。
他素來知道楚老闆心狠手辣,尤其手下個個都是牛頭馬面,其凶狠程度,在「業界」幾乎無人不知。
他們,怎麼會找到謝青雯?又對她怎麼樣了?!
就差這一步!楚老闆剛剛答應,還來不及下令撤人,就出事了!
顧以法迅速搶到辦公桌邊,楚老闆做個稍等的手勢,繼續聽手下報告。
「好,我馬上下去。」楚老闆把電話掛了,急步往外走。「我底下的人下午看到謝小姐。他們把她帶回來了。我去處理一下,你放心,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