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起便藏身暗處的斐瑞走出,他手上的槍正指著葛拉蒂絲。
「要比誰快嗎?能夠親自槍決自己父親的人,誰會比我更快呢?」她更加握緊手上的槍,唇邊揚起淒涼的笑。
「我認同你所說的,但,葛拉蒂絲,再快的槍手也需要彈藥呀。」如果她的微笑令人心疼心折,那麼羅伊毫不動容的悠閒便近乎是無情了。
她瞬間臉色大變,取下彈匣,驚慌的發現裡面連一顆子彈部沒有。
「怎麼會…」她失神呢喃。
「想殺我的人還得排隊,我給了你插隊的特權,但令人失望的是你從未善加利用。」溫熱的手握住葛拉蒂絲冰冷的手指,羅伊盈滿笑意的雙眸卻冷冽無比,「下去吧,別再測試我忍耐的限度了。」
她恍惚的站起,走到門邊時,忽然回過頭,「老實告訴我,要怎樣你才會愛上我呢?」
有些詫異她會如此直接的問,羅伊怔了怔。愛上一個人,那會是怎樣的感覺?隨即的,像是想到了什麼事,他的表情意外的出現一閃即逝的溫柔。
勾起自嘲的笑,他的眼眸望進杯中嗆辣的龍舌蘭裡,「也許……等你真的殺得了我,或者我衷心開始恨你的那天吧。
他的回答令葛拉蒂絲的神態更加茫然,她像個無主幽魂般無聲的離開。
「這樣好嗎?」斐瑞擔心的低問,「葛拉蒂絲繼承了阿卡代特大部分的勢力,放任她如此胡作非為,如果她……」
「沒有如果,她只是個傀儡。」截斷他的話,羅伊輕鬆的飲著酒,隨性的笑了笑。斐瑞還想再多說什麼,他卻舉起一隻手,表示話題到此結束。
起身走到方才葛拉蒂絲佇立的窗口,羅伊不發一語。
斐瑞望著他的背影,要不是相處了一段時日,他真的很難相信這個看似溫柔體貼的男人,卻有一顆比鐵塊更冷硬的心。
只是一個傀儡。葛拉蒂絲為羅伊弒父,在他心中卻也只是一個不痛不癢、談不上任何感覺的傀儡,那麼還有什麼人是羅伊會在乎的?
「她來了…」羅伊忽然脫口而出。
「誰?」斐瑞不解,但羅伊卻沒有再出聲。
遠處一艘快艇划破浪潮急馳而來,隱約可見一抹纖細的身影立於前頭,一身淺橘色的衣衫被風急速的吹打,即使隔了一段距離,也可以想像衣袂飄動的聲音。
快艇上,風魔臉色陰沉的抱怨,「搞什麼,居然大牌到不許飛機降落,只准我們從威尼斯乘船過來,以為黑手黨真這麼了不起嗎?」
莫逐日了望著聳立於絕崖上的別墅,窗口上那模糊的身影無從辨認身份,但她直覺那個人同樣也正專注的看著她。
羅伊……闊別三年,她即將踏上這座曾囚禁過她的島嶼,有太多需要她詳加考慮的事,但此刻,她卻只能感覺,全身的血液因為即將見到那個人而異常的升高溫度。
第五章
夜裡,合之嶼的沙灘上群聚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黑幫老大,也有一些世界級的名人匆匆來到,對葛拉蒂絲獻上祝福之意後隨即離去。從白日就開始的慶祝活動,還會持續一個禮拜,令許多南美的毒梟喟歎,黑手黨不愧是世界上最講究生活品味的罪犯。
燈光璀璨,莫逐日靜靜的看著這短短一截海岸線上的人,想像著將眼前每個衣冠楚楚的紳士及淑女手上所摧殘的人命傾進海中,這片汪洋在瞬間化成煉獄般火紅的景象。
罪惡是不分程度的,莫堂主,難道你以為不曾親手殺人就算良善嗎?你製造的武器讓你的兄長、你的夥伴雙手染滿鮮血,你以為你完全沒有責任嗎?
那個人說過的話總不時提醒著她,她無法不自嘲,這樣的正氣凜然的確虛妄,當殺戮之於存活是必要的,她不也曾妥協於命運?
黑暗的反面是光明,她伸開五指失神的凝視,真有足夠的力量去推動命運沉重的巨輪趨向旭日嗎?
「是合之嶼的海景令你失了神,還是主人過於輕忽怠慢,美麗的畫帝怎捨得一個人在這裡享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單呢?」那灼熱的氣息冷不防的襲上她頸背的毛孔,低沉沙啞的嗓音在夜裡聽聞起來,分外帶著曖昧的挑逗。
乍然回頭,一整天不見人影的羅伊,不知何時已無聲的站在她身後,宛如豹般優雅矯健,依舊出現得叫人措手不及。
他那盈滿關懷溫柔的雙眼,如果不細看就會錯過裡頭無盡的邪惡冷漠,「你的護花使者呢?」
「我不需要護花使者。」感受他無形的壓迫,莫逐日退開一步,不自覺的握緊拳頭。
時間沒有減緩他那令人窒息的威脅感,他的存在彷彿從三年前就已經被刻印在她心中某個地方,像個夢魘逐漸籠罩,而今成真。
「你需要的。」他低淺的吐息,像喟歎,「若是沒有替你在地獄浴血奮戰的人,小心陰影就會吞噬你虛妄的正義。」
望著那迎在風中的身軀,如柳條般飄逸,他不著痕跡的側過身,擋住沙灘上那一雙雙惡魔的眼,美麗的正義女神恐怕沒有發覺,有多少虎視耽耽的人想要趁機扯下她的羽翼。
「我有足夠的力量對抗一切,包括任河蓄意挑釁的人。」她像是被激怒的貓兒豎起全身寒毛。
「哦?那很好。」羅伊勾起」抹虛無的笑。真是太一局潔也太愚蠢的情操,那些意圖染指她的亡命之徒,喜好暗中放箭遠勝過蓄意挑釁。
對她舉了舉杯,啜飲的動作掩飾了他眼角逼退那些悄悄窺視目光的銳利殺氣。
莫逐日蹙眉。不該是這樣的,她有些焦躁,如果只是外交辭令,她應該可以從容應付,為何一碰上他,她就格外敏感衝動,盡說出一些愚蠢的話。
「如果沒事,請容許我失陪。」她轉身想走。
他莞爾一笑,「我當然沒事,只是你看起來很緊張,如此盛大的宴會無法盡情享受,是因為地點的關係嗎?」
頓住腳步,她瞥過視線迎向他,口氣僵硬,「你多慮了,我很享受。」飛快否決他的話有點沖,像是在解釋什麼。
解釋她的離去是不想和他起衝突,而非逃避嗎?太牽強了!莫逐日咒罵自己的懦弱,在那雙探索似的目光下,畏懼他的敏銳會牽動她失常的情緒。
用激怒留住她,羅伊的笑意更深了。她還是這麼倔強!
晚風吹撫,逆風使她的髮絲飛散,掩飾住月光下她白瓷般的面容,羅伊很想伸出手,看清她眼中的敵意是憎恨還是掩飾。
她恨他嗎?經歷過三年前的一切,以及這三年來、水夜的巨變,她恨他嗎?不知為何,一向自負擁有看透人心能力的他,居然會在乎起這無關緊要的答案。
當她又退了一步,他才發覺自己已經伸出手,而此時徒然落空的手懸在兩人之間,顯得十分可笑,這就是兩人之間、水遠不會改變的距離嗎?
「我的手有毒,不能碰觸你嗎?」他輕柔的問。
不知為何,她覺得他的聲調裡帶著淡淡的悲哀。
「我已非你三年前的禁漤,」拒絕承認她所感覺的,莫逐日冷冷的提醒他兩人地位的平等。
羅伊異色的眼眸變得更加陰暗,「是啊,你已經成為永夜的畫帝,致力於切斷永夜黑暗面的新領袖,我應該恭喜你。」
有些人就算出生在淤泥中也有向陽的力量,有些人卻是一旦跌入谷底,終其一生只能在泥濘中打滾。他漸漸能明白寧槐如此保護逐日的原因,她不會永遠都在黑暗中,而寧槐或者是他,卻在定一生都無法脫離。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她淡淡的說,刻意忽略他的意有所指。
真是愛逞強!他聳聳肩,朝她惡意的微笑,「那麼喝口紅酒,去跟哥倫比亞的毒梟洽談一下暗殺美國議員的計畫吧。他們很欠高手,為了人選傷透腦筋,永夜的赤鬼堂不是很久沒有接受委託了嗎?」
「我不需要別人指導我該怎麼做。」她皺眉,不解他從何得知永夜才剛推拒了哥倫比亞的毒梟委託的任務。
「但你需要一張面具。」他輕笑,像是嘲諷她很無知,但眼神卻不若表情的陰沉,甚至帶著某種眷戀般流連在她身上,「如果罪惡的旋律不能讓你沉溺在其中,至少收起你慈悲的眼神吧,別讓自己和這裡格格不入。」
莫逐日渾身一僵。因主張和平漂白永夜的傳聞而讓她遭到被刻意的冷淡,但她並不在意,更不意外風魔受歡迎的程度勝過她,只是,這已經讓她、甚至是永夜被孤立成敵人了嗎?
遙望著底下尋歡作樂的人們,他別有深意的說:「這世界沒有水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赤鬼堂經手了太多秘密,過於心急反而會招致懷疑,善用那些秘密而不是讓它們成為被狙擊的理由,或許會容易些。」
從側臉凝視他,只見著深藍色眼眸的他看起來較不邪氣,平添了一股睿智與和善,她忍不住問:「你這是忠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