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怔。「白面書生?」
「是啊!你看起來就是個書生樣,文文弱弱的,又挺有氣質,我覺得挺合適,難道你有更好的建議?」皺起了小鼻子,對他的愕然挺不滿的。
「女娃兒……」
「女俠。」她出口更正。
他微笑。「好,小女俠,可否告知我,為何你對和天鳴這三字很反感?」
「你問題很多喔!」柳七夕嘟起了小嘴兒,心中的不滿升級,成了不悅。
就說提和天鳴這字眼會讓她發脾氣,怎麼這人如此健忘?才剛說他就忘了。
望著她滿是不耐的臉色,和天鳴只好緩下心中的疑惑。
只不過,白面書生……哎!為何他的名字總得被人換掉,難道和天鳴這三字真與他無緣?
搖搖頭,他無奈的笑了笑。
「我說白面書生,拿著這令牌,真能常常上這館子吃東西,也不需排隊等候嗎?」先問清楚比較保險,省得下次來這沒辦法進來,那可就糗了。
他點點頭。「你常上聚英樓?」
「是啊!每當我押完鏢,就一定會來聚英樓吃東西,沒辦法,這裡廚子的手藝對我的味嘛。」吐吐舌,她嬌笑道。
不知為何,她的笑竟與回憶裡的七夕重迭,讓和天鳴有片刻的失神。
湛如星辰的眸子注視著柳七夕,國字臉、塌鼻子、一對生動卻不算大的小眼兒,眉兒稀疏,唇兒厚實無光彩,整張臉看來,很難吸引人的注意力,可……那動作、言行以及怪腔調,都像極了幼時的七夕。
「喂,白面書生,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和天鳴霎時回了神,乾咳了幾聲,掩飾心中的尷尬。
「你,很像我的朋友。」他道,神情有著淡薄的落寞。
「重要的朋友?」她捧腮問,表情有著好奇。
「很重要的朋友。」他的笑裡揉著似水般溫柔。
眨眨眼,柳七夕突然發現,他的眼眸兒好似會勾人,像是隨時都會揉出水似的,不像莊裡那個冰冰冷冷的「柳石頭」,一天到晚只會板著臉,活似她欠他似的。
唔--沒錯啦!五年來,她白吃白喝又白住,確實欠他們柳家很多。可每天都看著一張冷臉,看了五年她也會膩啊!
漫不經心的眼兒瞧向了窗外,她突叫道:「啊!不好了,再不回去,又有人會在我面前招搖了。喂,白面書生,今天這頓謝謝你啦,改日有空再找你聊。」
說著,她人也跳上了窗台。
「姑娘,樓高,這樣下去太危險。」
「我叫七夕,柳七夕,記著喔。」揮揮手,她便縱身離去。
七夕?!
和天鳴倉皇起身追了過去,但那抹粉紫身影早已不見,而他心湖深處的震盪卻久久不散。
柳七夕!會是他等待的那個她嗎?
*****
夕陽西下,柳家莊院裡,一群打著赤膊的男子們正在練武,喝喝聲浪震天,傳出了好幾里外去。
這裡,是京城裡最有名的震天鏢局,門眾數百,個個剽悍又英武,是姑娘們挑選相公的好場所;可,主事者有令,凡女子皆不得入內,所以,門眾遭騷擾的情況也就鮮少會發生。
但,若是柳七夕延攬進來的,那就另當別論了。
「石頭、石頭,我回來了。」
遠遠傳來一陣嫩音,僅片刻工夫,柳七夕便如風似的衝進了莊院裡,身後還馱著一個已昏迷的女孩兒。
練武場正中央,柳碩牏瞇著眼,臉色看來頗為鐵青。
「柳七夕,誰讓你貼著張鬼臉皮回來的?又是誰准你帶了個女人回來的?還有,我說過幾百遍,別擅自改我的名字,你究竟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吼聲如雷,震得在場的門眾紛紛摀耳閉眼,一臉痛苦的蹲在地上頻哀嚎,唯有柳七夕無事,眉開眼笑的站在他面前。
「呵呵!石頭,怎麼兩天不見,你的身子還是這麼硬朗?震雷功依舊這麼強?」倒是身邊這些個徒孫們太沒用,他才吼幾句就倒得七零八落了,呿!功夫確實有待加強。
柳碩牏額上青筋亂跳,他制住老是不受控的震雷功,五爪伸出,猝不及防的撲向柳七夕--
「赫!石頭,你做什麼?別又想拆掉我辛苦做出的人皮,這材料很貴呢。」好險她閃得快,否則這第一百張人皮鐵定又毀於他手。
然顧此失彼,她遺忘了身後還馱著個女孩,閃了個身,咚一聲,地上登時多了具人體,呈現大字形,很不雅觀的展露在眾人的面前。
「路文鳶?」門眾們齊聲叫道。
這不是老追著師父屁股後頭跑的女娃兒!門眾們面面相覷,同時望向了柳碩牏--
唔--乖乖!師父的頭頂在冒煙了,快、快、快閃人,否則師父的震雷功又發作,大家鐵定連命都沒了。
霎時,門眾個個作鳥獸散,莊院頓時一片清靜,只剩地上躺的、站的共三人。
「妳撿她回來做什麼?」柳碩牏低沉的嗓音裡,壓抑著一股可怕的情緒。
「我回來的途中,正好見到她被城西李公子調戲,看不慣,所以順手把她救了。」也順便消化吃得過多的肚囊。
「那群人呢?」
「三個掛了,一個跑了。」嘖,反正那人沒武功,挑斷他的筋骨就達到教訓的目的了。
柳碩牏緊瞇的眸子進射出火焰。「誰跑了?」
「李公子。」咦!好怪、好怪,她怎麼覺得渾身熱呼呼,是太陽太大了嗎?
抬首望望天,高掛天上的,不知何時已換成了月亮,難道說月亮也會有高溫?
「妳可以下去了,順便把這女人扛進我房裡,叫小七找大夫來瞧瞧,若無礙,就可以讓她滾了。」他說著,大步朝門外邁去。
「石頭……」火熱燙人的視線瞥過來,柳七夕嘻皮笑臉道:「若鳶鳶醒不來,你的房間是不是就要讓給她?」
唔--那苑囿挺不錯的呢,後頭不僅有個天然水池可泡澡,還可鬆弛酸疼的筋骨,或許待會就可以……
「醒不來,就把她扛到你房裡,還有,不准碰水池,否則……」
「我知道,捧水蹲樁對不?走吧、走吧,一路順風喔。」然後半路失蹤,這樣她就可以跳進池裡沐浴戲水去。
手兒揮啊揮,眼瞳裡閃著光采,直到柳碩牏身影沒入黑暗中,她快樂的扛起地上的路文鳶,踏著輕鬆的腳步朝東苑走去。
*****
四個時辰後--
尾隨柳七夕而來的和天鳴,在僕人的引領下,來到了位處東面的花閣亭園中,他白袍飄飄,立於亭中仰看一彎新月。
柳七夕的粉紫身影蹦蹦跳跳的自東苑遠遠走來,一身神清氣爽加上愉悅的笑臉,看來似乎很滿足。
拐過了庭園,才要踏上拱橋時,似看到什麼,腳跟兒一轉,蹦到了和天鳴的正前方。
「白面書生,你怎麼來了?」訝音吐自柳七夕的小唇兒。
和天鳴瞅著她,臉露疑惑。「妳是?」
會叫白面書生的只有她,然,立於眼前的這名濃眉大眼、十分英氣颯爽的女孩,卻不似她……這是怎麼回事?
「我啊,柳七夕啊!怎麼咱們下午才見面,你現在就忘了啊?」鼓著腮幫子,她口氣很是不悅道。
他皺起了俊層。「妳是柳七夕?」
她用力點點頭。
「可你的臉……」
啊!對喔!差點忘記剛剛換了張臉皮,怪不得他不識得自己。吐舌綻著嬌笑,柳七夕牽著他的大手,就著亭中的石椅並肩坐下。
和天鳴欲伸回手,柳七夕卻瞇眼搖頭,硬是將他的掌心貼在自個兒的臉皮上。
「你摸摸我的臉。」她笑道。
和天鳴心知此行為不妥,可,清澄動人的瞳眸透出興奮的光采,讓他不忍拒絕,於是應她所求,指腹輕覆她臉皮,本想輕觸即可,然,指腹下所碰觸的肌膚太過粗糙詭異,疑竇不由升起,手指緩挪,來到了臉皮周邊……
柳七夕倏地伸手攔他。「等等,你拆壞了它,我又得重做,很費事的。」
「面具。」和天鳴薄唇輕吐出兩字。
狹長幽眸深深瞅著她,心頭無數的疑惑在此時慢慢的豁然,唇角緩緩往上揚起,深思的眸底也逸出濃濃的笑意。
看來,七夕的下落不須找柳碩牏打探了,現在一切都很明朗了不是嗎?
和天鳴心思的轉變,柳七夕沒察覺,開始嘰嘰喳喳的談起向來為人所垢病,卻是自己最大興趣之一的易容術。
「對啊!就是面具啊!你知道嗎?這又叫易容術,是我無意間自己學來的,這事兒挺好玩的喔,我做了很多副,男女老少、醜的美的艷的都有,你有沒有興趣瞧瞧?」
難得有人願意與她分享這興趣,待和天鳴點頭後,她隨即興高采烈的拉起他的手,往自個兒的苑囿走去。
望著那嬌小的背影,幼時的記憶一點一滴的回籠。
她依舊是如此活力無窮兼頑皮啊!更難得的,家逢巨變,她還能保持這般赤子之心。
憶及幼時,七夕也是常常拉著他,探察蛇窟、抓蛇,練武、蹲樁,朗書、默字,過往種種點滴在心頭,他沒忘,而她……似乎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