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就讓奶娘等到小小姐嫁了再走。」
商女英笑著搖了搖頭,「小小已經拖累奶娘夠久了。」
聞言,岳娘不難曉得她已經決定了讓她離開,便不由得難過地垂首,「我會很想念小小姐的。」
「我也會想念奶娘。」
在送奶娘搭上這鎮裡三天一班的馬車後,商女英則眷戀地往附近的山上走去,希望能在山裡頭,有機會見到辛慶夢最後一面。
難得天候涼風襲人,不致尋人之途熱得暈厥走不下去,行行復行行,她好不容易走到一處小溪旁,可惜她依然沒見到他,只好在附近找了塊較乾燥的草地升起火,盼望在天際遨翔的他能看到。
她自知夢哥哥已經不會再回來見她,然而她心中的那股渴望,令她寧願守在這兒,就算只能遠遠地看著他那飛翔的身影也無妨。
等到夕陽西照,她依舊沒有看到他的身影,而空了一日的肚子,也早就餓得「咕嚕咕嚕」地叫著,迫不得已,她只得趕在太陽落山前,在附近找看看有沒有什麼可充飢的果子或野菜。
在她好不容易找著了些野菜、果子,正想回到火堆旁時,卻意外地聽到了交談聲,好奇心驅使她小心翼翼地走向那發聲處。
在她還來不及看到人影時,便已經清晰地聽到那些對話。
「你的目的似乎沒有達成。」
「這毋需你多費心。」
聽到熟悉的聲音,她不禁高興得心跳加速了起來。
只是,夢哥哥究竟是在與誰交談?商女英暗忖。
「呵!我當然不會無聊到為你費心,我只擔心自己拿不到應有的報酬。」
「我曾經答應過的事,不會忘了的。」
「你不食言,那最好,我要的一顆眼睛,請小心地取下,並交給我吧!」
眼睛?什麼眼睛?該不會是要夢哥哥挖下自己的眼睛吧?她驚詫得整張臉霎時轉變成青白,連忙加快自己的腳步向前。
「有人!」辛慶夢在林子的另一處說。
「管他有沒有人!你該不會是想反悔吧?」
「當然不!」
「那就快點將眼睛取下給我。」那人急躁地催促著。
當商女英趕到他們所在的地方時,斂入眼底的一幕,卻使她抱著果子、野菜的雙手,不由自主地一鬆。
辛慶夢的左眼已成為一個血窟,而那一直讓人感到深邃的眼眸,卻牽著一條條血絲,端端正正地擺在另一個雙眼緊閉的陌生男人手上。
她詫異得闔不攏嘴。
那男人側著耳朵傾向她的位置,「她就是讓你費心想得到文鰩魚的人?」他好奇地問。
辛慶夢甩手摀著自己的左眼,冷冷地對著他說:「暝火,你想要的東西我已經給了,你可以走了。」
「嘖!嘖!原來你不止眷戀前世,還掛心這個女人,可憐呀!可憐呀!」暝火說完,便化成夜梟匆匆地飛離。
商女英迫不及待地衝到他身邊,「你……你為什麼要將眼睛給了人?」她邊為他擦拭著臉上的血,邊氣惱地質問。
他用那只仍舊完好的眼眸看著她,「我要文鰩魚,那是我們的交換條件。黑夜並不是我的世界,我抓不到只有在夜裡才會出現的文鰩魚。」
「所以你就用你的眼睛去換嗎?」她感到自己的心好疼。
「為了讓妳回復前世的記憶,我只能這麼做,我不在意究竟得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前世記憶!前世記憶!我的前世記憶為什麼對你那麼重要?」
為什麼他要為她甘心糟蹋自己?為什麼要為她如此地大費周章?為什麼……老天要讓她發現這些事?使她的心除了悲傷,還得承受千斤重的愧疚?
前世為了他好,要他另覓佳人,沒想到卻使他好好的一個人,在轉世後數百年裡,為情所困地鑽進死胡同裡;為防她遭受妖邪之氣的侵害,他抓回了碧眼雪狐,為了文鰩魚,他竟拿自個兒的眼睛去換……一切都是因為她,夢哥哥才會做了這麼許多……
霎時,她整個心扉,淨是愧疚與罪惡感。
「是的,很重要。」他答。
「你究竟想從我前世的記憶中得到什麼?」商女英咬著牙問。
「妳回復記憶了嗎?我想,妳應該是已經記得前世的所有事了。」
「你擁有看透人心的能力,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我不會隨意去偷窺妳的心事,而且,我等的是妳親口的回答。」
「你想要我告訴你什麼?」他的尊重、疼憐,令她忍不住哽咽地再問。
辛慶夢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道:「前世的妳,向姨愛妳、疼妳,而我也是,為什麼妳肯在臨死前對向姨承諾,來世再當她的女兒?而我,妳卻只是要我再另尋個女人?」
商女英雙掌緊緊地交纏,一瞬也不瞬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他。
「現在,妳又為了對妳娘的承諾,而捨棄我,我究竟是哪兒不好,才會如此不值得妳給子我承諾?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痛苦難耐地說。
她微顫著雙唇,「你想要的就是這個答案?」
「對!這個問題已經糾纏了我五百多年,我一直在想,或許當我得到答案時,我就可以從過去解脫,只可惜我錯了。但是不管如何,我都想知道答案。」他期待地看著她。
然而他怎麼也沒料到,她卻只是沉默不語,一臉掙扎地看著自己,遲遲不肯開口。
辛慶夢臉上的期待,漸漸地轉變成失望、落寞。
他勉強地露出一抹笑容,「真是作繭自縛!我不該執著,本來就該放棄的,是我自己太傻了。」
「夢哥哥……」她感覺他就要離自己遠去,連忙出聲想留住他。
「我早該覺悟的,偏偏老是以為得到答案後就能死心,以為就算妳無法成為我的,只要能留在妳身邊也該心滿意足……太天真了!全是我的自以為是。」停頓後,他萬般落寞地再說:「我不會再來見妳了,這是我第二次這麼對妳說,相信這會是最後一次……妳自己保重,祝妳……早日找著如意郎君。」
呵!多情總被無情惱。
希望一再地落空,傷口一再地加深,他已無力繼續去承擔,唯一能做的,便是遠離她,永永遠遠不再對她興起任何的期望。
「夢哥哥、夢哥哥……」從小到大,他相伴在她左右溫柔的呵護備至,一幕幕在她腦海裡翻湧。
商女英不斷地喚著他,不斷地想朝他走近,但已變成鷹的他,又怎可能是凡人的她追得上的。
跌跌撞撞地追趕,最終還是剩下她一人。
無助與對他的疼憐,她終究還是忍不住哽咽地哭了起來,並暗暗地罵著自己,為什麼不及時將他想要的答案給他?為何自己要如此殘忍,讓他心碎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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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商女英搭乘著馬車,忍著酷熱,來到數百里外的另一個城鎮。
如今她手中所剩的銀兩,在這趟車程上,花得只剩下兩文錢,因此就算她抵達了較為安定、富庶的城鎮,也沒有多餘的銀兩足以投宿客棧。
她歎了口氣,望著手中用兩文錢買來的三個饅頭,心想,如果明天沒找到一份能夠安身的工作,那她就得流落街頭,忍著飢餓度日了。
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一處足夠讓她遮風避雨的地方,她不由得露出樂觀的笑容。
「這個地方稍微打掃一下,就可以住人了,看來我不必怕暫時沒地方住。」她安心地對自己道。
打量著屋內糾纏難分的蜘蛛網,及佈滿一層厚厚灰塵的破敗傢俱,商女英開始計劃著該由何處打掃起。
就在她捲起衣袖,想動手實行自己的計劃時──
「這樣妳就滿足了嗎?哼!」冷漠的聲音,自屋頂傳進她的耳裡。
被那聲音一嚇,她連忙衝出屋外,仰頭一看,才猛然發覺根本沒有人在屋頂,有的只是一隻酷似夢哥哥的鷹。
那只鷹其實不止酷似夢哥哥的鷹身,而是幾乎全然地像,簡直就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唯一不同的是頭上的印記有所差異。
這只陌生的鷹,頭上是一枚類似菱形的白色印記,而夢哥哥則是新月型。
商女英訝異不已地看著那只居高臨下的鷹,「你是……你也是妖?」她的語音有些顫抖地問。
「妖?哼!是那個老是自稱辛慶夢的鷹,這麼告訴妳的嗎?我們神鷹族可不同妳口中的妖,妳那夢哥哥願意自認是妖跟我們神鷹族可無關,別把神鷹族跟那些不入流的妖魔並提在一起。」牠未曾開口,卻有聲音如此不屑地說。
「對不起,是我說錯話,請問你……認識夢哥哥嗎?」牠的氣勢令她不由得膽怯地問。
「哼!何止認識,我從不曾見過像他那麼笨的。」
商女英立即急問:「那麼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嗎?」
牠鄙夷地睨視著她,「怎麼?妳還想繼續利用他呀?」
聞言,她為之一窒,一時之間怎麼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