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痛!誰啊?走路不長眼睛啊?噢,很痛耶--到底是誰走路都不看路的啊?」徐苡縈幾乎痛彎了身子,手上雜誌書本散了一地。
被撞得眼冒金星,勉強忍著痛的她,嘴裡不住碎碎念:「怪哩,這些路我閉著眼睛都會走,居然張著眼還會撞到東西?喔--到底誰沒事堵在巷子口乾啥啊?痛死我了!唉,本小姐的花容月貌還沒來得及投保耶,這一撞要是把哪裡給碰花了,誰賠我啊?哎喲,真是有夠倒霉!」
「咳!這位小姐,實在很抱歉,我沒發現這裡有路。」終於,在她念了一大堆之後,一道低沉穩重的男性中音回應。
「不過,容我說句實話--剛才那種情形,照理是妳撞到我,該說抱歉的是妳喔。」
「喂喂喂!你講那是什麼話?到底是哪裡來的冒失鬼啊?」徐苡縈鎮住了痛,抬起明眸盯著聲音來處,第一眼,便怔住了--
眼前是一個高大俊挺的男子,黃昏餘暉裡,他面容深沉的凝思,帶著撼人的陰鷙。
這是一張難得一見的,帶著神秘氣質的英俊臉龐。
黃昏之中,她從較陰暗的角度望去,那容貌超卓俊毅,眼瞳冷芒凜凜,說話時薄唇微啟,黯黑中散發著猶如魑魅般攫人神魂的誘惑力…………
「你--呃……我沒看過你耶!你不住這裡吧?」她的伶俐口齒不知為何打了結:「怪……怪不得!你不知道這裡有路……呵--所有土生土長的孩子都知道這裡是路口--」
「呵呵。妳說對了。」他紳士地伸手溫柔攙起她:「不好意思,嚇到妳了。」
他笑了,溫暖如煦陽。
微揚的唇角淺淺的彎起迷人的弧度:「先看看摔傷沒有?呵,瞧妳罵人中氣十足,應該沒大礙吧?」
「我--嗯……」順著他的臂,徐苡縈吃力的撐起身體,不自覺地傾向他偉碩壯實的身體,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呼吸,帶著熾熱的溫度,吹拂在她的耳際……
「怎麼樣?傷到哪?」他再一次問,輕淡口氣透著溫柔。
「我--還好--沒事……」她像是被點了穴似的無法動彈,男人身上的熱力向她傳遞,隱隱形成某種神秘的力量,牽引她向他靠近。
花了好大的力氣,徐苡縈才掙脫他的牽扶,自行安穩站立:「其實,我也不對啦,不應該沖那麼快。呵……你應該沒被我撞傷吧?」
「傷是沒有,一點點痛而已。」男子體貼彎下腰,一本本拾起落在地上的書報雜誌,整迭理好遞給她:「還好,我運氣不錯,撞上一台小MARCH而已,不是貨櫃車,若是被貨櫃車撞了,那後果可不堪設想。呵……」
他巧妙地以車子來暗喻女人的身材噸位,把失態窘迫的她也逗笑了。
「哈,那下次你得小心喔,我們村子裡多的是大噸位的『連結貨櫃車』。」
「喔?那我真的要小心呢!」男子看著她彎彎的黛眉,大而澄透的晶眸,不覺被她的純真樸實吸引,溫柔笑問:「妳--妳是這個村子長大的?」
「是啊!我是這裡出生的。你來找人嗎?這附近的住戶我大概都知道。」
「那太好了!我想向妳打聽一件事。」男子眼眸突地散出光亮,興致盎然:
「妳聽說過『單祈烽』嗎?簡單的單,姓氏念善--他們一家三十年前落戶於此,二十年前,一場無名火燒光了全家……」
「單?二十年前的無名火?」徐苡縈輕咬嫣唇,慢慢地,一點一點斂起笑容沉思:「你是說,姓『單』的人家?很特別的姓氏。」
「是的!是的!」單若星興奮激動握住她的肩膀,失態的追問道:
「小姐--妳也聽說過?二十年前,那場火燒掉一家三口人的幸福,卻查不出真正的起火原因,到現在還是一樁懸案!」
「一場火?一家三口的幸福?」沉吟半晌,彷彿觸動了久遠的記憶,徐苡縈緩緩地沉下美麗眼睫,以輕如歎息的聲音重複低喃:「嗯,已經很久沒有提起了,那是一件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的……陳年的懸案……」
打從她有記憶開始,村子裡的大人就不愛提任何有關那場大火的事,徐苡縈對那件事也充滿著疑問,眼前的陌生男人忽然提起,不免擾動了沉澱多年的那點好奇心。
「怎麼了?」單若星發覺她異樣的神色,他不解地端詳眼前秀麗清逸的芙顏:
「妳……妳該不是……認識單家?還是妳知道什麼?」
「不不!沒有!」她一甩頭,露出迷人的笑容:「我跟他們完全不認識,只是覺得驚訝而已--畢竟,事情過了那麼多年,村子裡的人幾乎都淡忘了。況且,說實在的,連我在村子裡出生長大,也弄不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呢。」
「唉,都二十年了……」單若星對著夕陽餘暉,不禁感歎連連。
「請問……你怎麼會找到這裡?您是?」徐苡縈小心翼翼地探問著這位意外的訪客。
「呃……我……我是受托於一個長輩--嗯,我父親的遠房堂弟,是他托我來打聽的。」
「喔。這樣啊--說起來也真怪……都二十年都沒人聞問了,怎麼突然會想要打聽呢?」
徐苡縈不解地輕攏秀眉,抬眼看著這個氣質非凡的年輕男子,總感覺他深不見底的眸中,浮沉著一種對單家的特殊情感。
「這……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帶過:「既然是父親的囑托,我做兒子的照做便是了。」
「嗯。」徐苡縈點點頭,強烈的好奇心驅使她進一步追問:「你知道單家在哪兒嗎?」
「知道!地址我背得很熟。只是,你們這裡的路,真的很難找。」
「呵,難怪你找不到。我們這裡的路都很舊了,不是住這裡的根本搞不清楚。幸好遇到我,單家就在我家附近,幾乎算是隔壁了,我帶你去吧!」
「好啊!太好了!」單若星喜出望外,感激地握住她的手:「謝謝妳。」
「……呃。不客氣--」感覺一陣溫暖強勁的握力覆住她的手,一種奇異的感受令徐苡縈驀然燒紅雙頰,那短短片刻,像觸了電似的,她急急忙忙摔開。
「呵,對不起。我好像太激動了--」單若星笑得有點羞澀。
「沒……沒關係,我們走吧。」這會兒,換成她更不好意思了。
唉,又不是沒被男人握過手,幹嘛這麼小家子氣啊?
都多大的人了,竟然碰到帥哥就反應失常,真遜啊--她在心底不斷對自己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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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回來了。」
每天,徐苡縈只要下了班回到家,總要大聲地呼喚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
「媽,晚飯做好沒有?我肚子好餓喔!媽--怎麼又不開燈啊?」
家裡黑漆漆的,徐苡縈摸索著點亮客廳的大燈,皺著眉嘟嚷。
自從幾年前父親因病過世,母親也驟然變得異常沉默安靜,常常一個人在屋子裡呆坐整天,如果徐苡縈沒回到家,她可以直直坐到天黑,連燈都懶得起來開--
徐苡縈知道母親始終沒走出喪夫的失落沉痛,卻不知該如何幫助她。
走到房間,母親果然還呆坐床邊,她默默聽著父親留下來的老舊留聲機,懷古的黑膠唱片悠悠傳唱--
寒風吹起細雨迷離風雨揭開我的記憶
我像小船尋找港灣不能把妳忘記
愛的希望愛的回味愛的往事難以追憶…………
「媽--」
徐苡縈立在門邊,細聲呼喚;此刻母親似乎仍沉醉在這首歌辭意境中。
風中花蕊深怕枯萎我願為妳祝福
我愛妳我心已屬於你今生今世不移
在我心中再沒有誰代替你的地位
我愛你對你付出真意不會漂浮不定
你要為我再想一想我決定愛你一萬年……
「媽--」她又再喚了一次,非常小聲地,彷彿不忍打斷母親正沉迷的美好記憶中。
終於,歌聲停止,徐苡縈走到母親身邊坐下,「媽,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天暗下來就要開燈啊!屋子裡這樣黑漆漆很危險的--」
「喔?妳回來啦?」徐母彷彿大夢初醒,笑著輕撫愛女臉頰:「今天很早喔?沒想到妳會那麼早下班,我還沒做晚飯呢!」
「早?天都黑了呢!還早啊!」徐苡縈心疼母親的黯然失魂,歎道:「媽,妳別老呆在家裡悶著,有空多出去走走嘛!這樣從早到晚待在家裡,遲早會悶出病來的耶--」
「哎,年紀大了,走幾步就累,還能逛到哪裡去?我還是喜歡一個人在家安靜聽點音樂……」
「『深情』?妳最近老愛聽這個--噫?怪了,這首不是叫『愛妳一萬年』?明明是伍佰唱的嘛,怎麼會是陳淑樺?民國六十八年?哇!好久了耶!」
她拿起民國六十年代出版的黑膠唱片,主唱的年輕的女歌手正是台灣樂壇響叮噹的天後,陳淑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