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看得出來,她策馬來此定是有要事相詢。只不過一個妙齡少女單身徘徊在外,的確是會惹來許多流言輩語。康王見她如此輕忽世俗評價的舉措,不由得感到有點莫名惱怒。
康王領著她一路來到了自己的書房。
「說吧!有什麼事麼?」
康王隨意斜倚在榻上,看起來一派輕鬆自得。
但馮迦陵卻沒有回答,她已被那一屋子的藏書所吸引。
康王的書房十分寬敞,窗明几淨,一切的擺設皆十分素雅整潔;最重要的是,他書房裡的藏書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讓馮迦陵不由得眼睛一亮,目光盡流連在櫃上那滿滿的書匣,無法移開視線。過於專注的結果是她竟然沒聽見康王直截了當的詢問。
康王看到她全神貫注地沉迷於自己書房裡的藏書,那熱切的眼神就像一個女子終於見到了朝思暮想的情郎一般。
他不覺莞爾,又喚了她一聲:「馮姑娘!」
「嗯?」
這次馮迦陵聽見了康王的叫喚。
她飛奔到他身旁,一時之間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忘情地拉住他衣袖說:
「王爺,這裡的藏書真豐富!迦陵今天真是開了眼界!」
康王微笑地看著她緊拉住他衣袖的雙手。
「這僅是本王一點小小的嗜好。」
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她立即面紅耳赤地鬆開自己的手,挪到另一邊榻上端坐好。
「迦陵真是逾矩了!」她低頭小聲地道歉。
「此舉無傷大雅,本王不介意。」康王正色問道:「現在你可以說說,究竟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讓你在我王府外面流速徘徊?」
「是關於我堂哥馮聰失蹤一事。」馮迦陵懇切地說。
「已有馮聰消息了麼?」康王急忙追問。
「沒有。熙哥哥每天明察暗訪,但是仍絲毫沒有聰哥哥的消息。沒有人見過他,更遑論知道他去了哪兒?」
她抬起翦水雙眸,哀求地望著他,讓他不禁心煩意亂了起來。
康王別開了自己的視線,為這突如其來的心悸感到不安。
「你希望本王代為尋找馮聰?這是你的來意麼?」
馮迦陵看著他,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倘若直接說「是」,是否顯得唐突?但若不順水推舟,她又該如何請求他的協助?
「如果我說是,會不會太逾矩了?」她決定坦白以告。
「這……」
康王沒料到她竟敢直接對他有所要求,一時間倒變成他不知該如何回應。忽然間,他笑了。
「您笑什麼?」馮迦陵被他的笑容搞得一頭霧水。
「笑你很大膽,」
「民女怎敢對王爺放肆?」馮迦陵幽幽地說:「只不過我看得出來,王爺與聰哥哥的交情匪淺。您很關心他,而熙哥哥也對您十分信任,所以我才敢如此唐突……」
「是的,我們是交情匪淺……」康王臉上露出悵惘的神情。「他倒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留下我在這裡擔心受怕……」
馮迦陵聞言心念一動。
「王爺知道聰哥哥為何失蹤?」
康王怔怔地望著她,眼神不再那麼銳利。馮迦陵從中看到了一股淡淡的哀傷。
「民女說錯了什麼麼?」
馮迦陵不解,但她的心卻為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憂傷感到些許心悸……她是在為他感到難受麼?
康王搖搖頭。
「我只希望不是因為那個緣故……」
馮迦陵默不作聲,她在等待他未竟的話語。
? ? ?
此時,書房外正有一人快步朝書房走來。
那是一個纖細而身段窈窕的女子,她的腳步如此輕快,讓人幾乎可以看到她面上的春風笑顏。來人叩門尚未經康王應允,便逕自推門進屋。但康王卻絲毫沒有半點慍色。
「英健,你回府了怎地不通知我一聲,我好將沖泡好的參茶送過來給你。」
康王一見到這位名子,便立即起身端過她手上熱呼呼的青瓷杯,似乎是深怕她燙著了。
女子將杯子交給康王之後,一面呼呼地拉著自己的耳垂,一面對著康王笑著,女子的樣態顯得嬌俏動人。
康王臉上流露出複雜難測的神情,既是嘴角那愛憐的笑容,但眼中卻又閃過一絲驚惶。
這女子好不容易才發現房裡還有第三個人。
她驚呼道:「唉?你有客人啊!我真是太失禮了!」她俏皮地吐吐舌頭,看來令人憐愛。
馮迦陵朝她微微頷首,也算是打了個招呼。
「阿雪,來兒過馮姑娘,她的閨名叫迦陵。」
他一面說著,一面將她拉近身前,寵溺的神情讓馮迦陵一時間感覺自己像是面對著另一個人。隨著她的接近,馮迦陵嗅到了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似有若無的幽香。
「馮姑娘你好!聽說馮姑娘是位大美人兒,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幸會!」馮迦陵依禮向她問候。
「馮聰近來可好?」
聞言馮迦陵驚奇不已。她望向康王,卻只見他眼中的緊張。
她對他投以困惑的眼神,但見他在賀連雪身後張口無聲地對她說話。依嘴型看來,像是在說——不要說……
不要說什麼?不要說馮聰的事麼?馮迦陵真是一頭霧水。
不論如何,還是先別提剛剛的談話內容好了。她心裡這樣盤算著。
「多謝姑娘關心,聰哥哥他很好!」
另一頭康王也沒閒著,他連忙對馮迦陵引見賀連雪。
「這是小王的義妹,賀連雪姑娘。」
賀連雪則回以那甜得近乎膩人的笑容。但不知怎地,馮迦陵卻覺得不怎麼舒服自在。
寒暄過後,氣氛突然僵冷下來,就像是琴音突然走調似的上切都顯得尷尬。
賀連雪見氣氛不對,便對康王說:
「真是對不住!我打擾了你們的談話。阿雪這就退下。」語畢,她向馮迦陵點頭示意之後,便優雅地轉身離去。
馮迦陵只是望著康王。她想這時候該由他開口說明一切比較適宜吧!
「英健是本王的字,阿雪與我從小一起長大,所以她總是習慣直呼我的字。」
康王似乎要撇清什麼似的,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殊不知這樣的解釋卻更顯得兩人的關係不尋常。
「字」是同性友人之間相稱的名諱,能夠跟康王以「字」相稱的女子,與他的關係必然非比尋常。但她並未戳破這話的語病,反而順著這話輕輕一歎。
「英健,取其『聰明秀出、膽識雄健』之意麼?真是個好名字!」
一句聽似自言自語的話,卻奇異地觸動了他內心,產生一種微妙的共嗚。康王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自從馮聰失蹤之後,他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心上卻像有顆沉甸甸的石頭壓著,讓他透不過氣來。
他不敢跟賀連雪說馮聰不見了,既是怕她擔心,也是怕她怨他多事,無端端逼走了馮聰。
原先預想的那種男女間的甜美感情,如今卻徒留滿腔的苦澀。
但眼前這個女子卻不經意地觸動他的心弦,彷彿是一道清涼的泉水流過他焦躁的心情。他直望著她的眼,看進了她清澈無波的目光,再次確認了這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我們剛剛談到哪了?」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康王決定把談話轉回賀連雪進來之前的話題。
「談到聰哥哥失蹤的原因……」馮迦陵睇了康王一眼。「您還沒說完……」
康王直直望著她,眼中又出現了一抹憂傷。他重重地歎了口氣。
「你真想知道?」
馮迦陵堅定地點點頭。
「我從小與馮聰一同長大的。」
馮迦陵忍不住驚呼。
康王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
「他八歲那年,父親因罪被斬,幾個兄弟姐妹全都發派到皇宮為奴為婢,馮聰進了北宮陪侍在我身邊。因為我們年紀相仿,所以常常在一起。平日我上課時他也在一旁聽課,我練武時他也在一旁學著,偶爾還得陪我過兩招。」
「真沒想到聰哥哥竟與王爺是一起長大的玩伴。」
「不只如此。我從來沒把他當成奴僕看待,我們是如影隨形的好哥兒們;跟其他同姓兄弟比較起來,馮聰倒更像是我的兄弟手足。」
康王的神色漸漸變得和緩,臉上有一種光輝,像是發現了珍寶一樣。
「他在我身邊待了七年,到他十五歲的時候,因為皇后被皇兄封為女官,皇兄便破例免去他們隸戶的身份;更讓馮熙開府立戶,並且能入朝任職。因此馮熙便把他從我身邊領了去,歸入馮氏之戶。」
「你們就此疏遠了麼?」
「不,我與馮聰的交情依舊很好。他經常到我的寢殿中找我,我們會聚在一起煮酒論劍、吟詩賞月。他滿十八的時候,我向皇兄爭取讓他擔任侍御中散,成為禁宮中一員。」
「我以為您會讓聰哥哥來擔任身邊隨侍。」
康王搖搖頭。
「我希望有朝一日他能走出一條屬於他自己的道路,而不只是我麾下的謀士門人。他一直都是我身邊最重要的人,比薛原、展平更親的心腹之人。」
「既是心腹之人,想必王爺知道聰哥哥離家的緣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