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中郎將,聰弟目前的確是不在府中。他見夏日生機盎然,便出遊去了。不知中郎將有何要事交代?」馮熙必恭必敬地回答,但身上不禁冒出涔涔冷汗。
達溪彥齊並沒有回答馮熙的疑問,只是喃喃地說:「馮聰果然是不在平城……」這話似乎不是對著在場的任何人說,而是說給他自己聽。
馮熙和馮迦陵心裡皆悚然一驚,不約而同地想:這是什麼意思?
但達溪彥齊顯然沒打算多給他們思索的時間。
「既然馮二公子不在的話,那麼本中郎將只好打道回府了。」
他哈哈一笑轉身離去,只留下馮熙和馮迦陵面面相觀。
究竟,馮聰的失蹤跟他們兩位有何關連呢?
第二章
此刻樂陵公馮邈很煩。
煩得只能在書房裡走來走去,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外面的奴僕眼見已過了晚膳時分,卻沒人敢上前敲門請他出來用膳。
從一早退朝之後,馮邈一回到家便關在書房,直至現在還不出來。
他為什麼這麼煩惱?正是因為李燦上書奏請遷都鄴城所引起的爭議。
今早上朝,康王上呈了由中書舍人李燦所書之遷都鄴城的千言奏章。
李燦的遷都之議在朝廷上引起一陣嘩然。
一時之間,朝中大臣不是紛紛上奏表示贊成或反對立場,要不就是在一旁竊竊私語。朝廷廟堂莊嚴之所,頓時間卻猶如街坊里巷的嘈雜市場。
中書令高允見朝中已成對峙之勢,便上言道:
「既然朝中大臣對於遷都之議眾說紛紜,臣以為遷都確是茲事體大,應該廣納意見,從長計議並審慎規畫。無需此時立刻決定。」
皇上沉吟片刻,決定接受高允的提議,稍後再議。
馮邈從宮中回到家中之際,對於今早的遷都之議仍大感煩憂。
身為一個在北魏任官的漢人,馮邈一向小心翼翼。
他深刻地瞭解到,這是個以鮮卑族立國的國家,但是鮮卑人尚武的性格與漢人的文治性格大不相同;因此不論是在國政、外交等重大事物上頭,或是語言、生活習慣等日常小事,因為兩個民族的性格歧異而產生的紛擾從未間斷過。
李燦的遷都之議固然著眼於北魏的南北經略問題,但以目前朝中隱然成形的胡漢對立情況,這樣的建言卻很容易引發政治聯想。排漢集團正好借由鮮卑貴族久居平城的情感,以打擊融漢集團的聲望,進而令主張鮮卑正統的人士一個更積極反對胡漢融合的理由。
胡漢對立的問題一旦擴散惡化,不僅累及眾多百姓,連在朝為官的馮邈都擔心自己的命運未卜。
? ? ?
馮迦陵一跨進府便聽見下人們的竊竊私語,說老爺已經在書房裡待了一整天,不吃不喝的。
她連忙來到馮邈的書房,輕輕敲了門,沒等回應便逕自打開房門進去。
「爹爹為何心煩啊?」
馮邈邊踱步邊心煩之際,冷不防從旁邊冒出一個清盈的女聲,著實嚇了他一下。
「迦陵,幹什麼在這裡鬼鬼祟祟地嚇人!?」
他轉身一見來人,一股氣便忍不住從腦門升起,大聲地吼了出來。
「我沒有嚇人啊!人家有敲門的。我是過來請您出去用晚膳的……」
馮迦陵小心翼翼地看了馮邈一眼,發現他神情嚴肅、眉心緊皺。
「究竟是什麼事情令爹爹您如此心煩?」冒著挨罵的危險,她還是忍不住地繼續追問下去。
「唉!說了你也不懂!」
雖然心裡明白女孩家怎會理解朝政大事,但馮邈還是忍不住叨叨絮絮地抒發自己心中的煩憂。
「還不是那李燦提了啥遷都建言,說什麼要遷都鄴城,惹得現在朝中人心惶惶……」
馮迦陵沉吟了一會,出人意表地下了一個評論。
「遷都鄴城啊?這個提議倒是有些道理!」
「怎麼?你倒是能明白李燦的理路?」馮邈沒想到她竟然能理會,一時間倒忘了自己的心煩,忍不住好奇問道。
「很簡單嘍!遷都鄴城為的正是南向經略,一統中原。」馮迦陵肯定地說。
「怎說?」馮邈略帶興味地問道。
馮迦陵略微解釋了自己的見解。
遷都鄴城既有利於北魏繼續向南方攻略,同時還可以兼顧對北方外患的防禦。而平城發展至今也暴露出其格局上的侷促受限,相較之下,鄴城的宮殿更顯得恢弘壯闊。
「爹爹,李燦是這個意思麼?」解釋完之後,馮迦陵轉而詢問父親的看法。
「沒錯,他奏章裡面正是這個意見!」馮邈暗自驚異。真不能小覷這女孩兒!
「這個建議聽起來並不壞啊!為何惹得爹爹如此心煩,禁閉在書房內煩惱呢?」
既然是一個有利國家大政的計劃,為何會令爹爹這麼苦惱呢?馮迦陵實在搞不懂。
「一個可行的政策除了經略佈局之外,還需考慮到人心之向背。以現在朝中胡漢對立的局勢,雖然遷都鄴城之議立意甚佳,但是在立場各自不同的朝官貴族心中,這樣的提議卻會被渲染上『親漢離胡』的色彩。」馮邈語重心長地向這個不懂政治的孩子說明他的憂心。
「迦陵不懂。難道朝官貴族們只想偏安北國,不想南向經略麼?」
馮迦陵只覺得不可思議,難道治國不就是找一條最筆直的大道?
「這便是政治啊!迦陵。」
馮邈拍拍她的頭,緩步邁出了書房。從身後望去,她依稀還見到爹爹搖頭歎息的樣子。
? ? ?
說實話,馮迦陵並不在意朝廷內的胡漢對立、派系鬥爭,她只掛念無故失蹤的堂兄馮聰。
距離馮熙前來告知她馮聰失蹤的消息,至今已過了七日。在這段期間,馮熙每日遣人來告知她關於查訪馮聰的消息,但是日復一日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沒有人曾經見過這樣一位貴公子。
馮迦陵心裡感到益發焦急。她有預感聰哥哥的失蹤是有危險的,必須快點找到他才行;但是要如何才能找到聰哥哥呢?
突然,她心念一動,想起了康王與護戎中郎將。
或許應該從這兩位王爺公子身上著手查訪……這樣的念頭令馮迦陵精神一振,彷彿在大霧之中見到遠處的燈火,即便仍看不清楚目標,卻依稀可以抓住方向。
? ? ?
康王回想著初次見面的馮迦陵……像她那樣的女子,很難不讓人對她印象深刻。
她僅僅梳著尋常可見的雙丫髻,髮梢也沒有任何世族女性常用的飾品,嫩白的臉上甚至是完全不施粉黛,但卻散發出一股迷人的氣息。
白淨的瓜子臉、細長的柳葉眉,在不言不語不笑之時,一張素顏令人感覺冷漠;然而一旦開始說話,那素淨臉上的豐富表情,便有股說不出來的嬌媚神態,令人十分著迷。
以她的容貌,只要她願意,的確可以令世間男子為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她的冷漠與嬌媚,看起來是那麼地恰當且迷人,讓人不由得產生一種感覺——這不過是一個善於媚惑人心的狐媚女子的伎倆。
但康王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馮迦陵給他的感覺,跟市井傳聞的耳語不僅沒有交集,更是天差地別……
他們的談話,沒有溫香暖煙,沒有鶯聲燕語,沒有欲迎還拒,也沒有含羞帶怯……她是那麼直接地行動說話,並未多加考慮世俗的男女分際。她眸光清亮、眼神直接,全無一般女子的羞怯嬌弱,而聲音之溫厚平實,更是完全與嬌媚扯不上關係。
或許她的舉止不夠拘謹,但那也不像是刻意放浪,反而是因為不自覺自己的美麗,及作為女子的端莊身份,所以才沒有表現出「端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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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迦陵策馬來到了康王府。
此刻,她正站在宏偉的大門外,仰望著門樓上的門匾,身邊的青瑭馬似乎也被壯觀的宅第所震懾,焦躁不安地直吐氣。
「乖乖的,這府第的確很氣派吧!連我都不曾見過呢!」
馮迦陵拍拍青傯馬,低聲地跟它說著話,馬兒奇異地安靜了下來。
突然,一陣凌空長嘶的馬嗚聲在她們耳畔響起,這一下著實驚動了馮迦陵的馬兒。
「怎麼馮姑娘在我王府之外徘徊不去呢?若是被不相干的人見著了,恐怕又是一連數月的流言蜚語。」
康王爽朗的聲音從停在一旁的馬上傳來。
康王那半帶嘲諷的問候話語,讓馮迦陵心中一涼。只是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她還是必須以禮相待,只因為他是尊貴的皇族子嗣,是貴為千歲的王爺。
「民女馮迦陵拜見康王爺!」
「免禮吧!」
康王從馬背上躍下,一旁隨侍展平連忙把馬兒牽去。
他看了看馮迦陵,估量她應該在王府外站了好一會兒。
「有事進去談吧!」他轉首吩咐薛原:「將馮姑娘的愛駒一起牽過去吧!」
馮迦陵默默地跟在康王的身後。
康王注意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剌痛,心裡對自己方才過於直率的話語感到些許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