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妥信箋,決定當天無論如何要去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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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永安偏殿。微弱的燭火搖曳閃爍著,映著殿中的兩三道人影。
中書令高允、司徒步六孤麗、上公拓跋常英等人正仔細審閱著每一份奏章——
太常令上呈奏章稟報:太常寺觀測星象,發現「彗星見於大微」、「熒惑人大微」,預測近日內恐將有「兵喪並興、國亂易政、臣賊主」,「臣將戮主,君將惡之,仍犯事薦也」等禍事發生。
外都曹奏事中散上書,指陳康王身受皇恩浩蕩,不但不思反饋,反而結交衛士巫覡,從事巫蠱害人之事,應請下旨嚴辦。
衛尉寺上疏奏稱六月初五,於城西有皇子意圖謀反,請求出兵逮捕及殺無赦。
「這是怎麼回事?」高允的眉頭深鎖,看來十分苦惱。
「怎麼儘是些參奏康王謀反的東西?」司徒步六孤麗也大感驚訝。
「自古以來,皇室子弟相爭王位之事也不是沒有,更何況康王的聲望不差。想來,或許是一顆『不服』之心作祟。」上公拓跋常英撚鬚說道。
「康王這孩子是我從小看他長大的,他的性情沉穩雅秀,我並不以為他會做出什麼弒上謀反的舉措。」司徒不以為然地說。「令公,您覺得呢?」
高允升任中書令一職之後,朝野上下都尊稱他一聲「令公」以示尊敬。
「司徒、上公,下官心中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高允並不相信康王會做出這種事情,但眼下他也沒辦法替康王辯駁,因為他手中沒有證據駁斥這些不實傳言。
「依我看,衛尉寺上呈的六月初五的行動應該允准。倘若真的發現意圖不軌,那就是罪證確鑿了,我們也好名正言順地逮捕他依法治罪。倘若沒有的話也無所謂,就當是一次出兵演練也好。總而言之,像『謀反』這種事情是寧可錯殺一百,也不能錯放一人縱虎歸山的。至於其它參章並無確切證據,就先擱著吧,等皇上回來之後再行定奪。」司徒步六孤麗建議道。
「就這麼辦吧!令公,您看如何?」
高允想了很久,才緩緩地說:「啟稟上公、司徒,下官以為我們可以同意六月初五衛尉守出兵,但卻不能格殺勿論。倘若真有陰謀反叛情事,也必須將人犯捉拿起來,好好仔細審問一番;否則可能會有漏網之魚而無法斬草除根。」
其他二人聽了也覺得有理,就批准了衛尉寺的參奏;但也特別交代下去,無論如何都要生擒活口,不得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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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市樂律裡「醍醐坊」。坊中二樓臨窗位子坐著一個年輕的貴公子,他正優雅地舉起酒杯喝著佳釀。他看起來神情凝重,似乎是想著什麼想得入神了,因而並未汪意到身後有另一個人走近。
那人見這位貴公子渾然不覺,便以扇子輕敲他肩頭。
「在下來遲,讓公子久候了,失敬失敬!」
「馮兄請坐!」陷入沉思的康王被喚醒,連忙起身相迎。
「不知公子找我有何要事相商?」馮熙開門見山問道。
「本月初五我想去遊獵散心,想邀馮兄同行前往,不知你意下如何?」康王笑嘻嘻說道。
「遊獵麼?我倒是很久沒玩了!也沒那種心思……」
馮熙本以為康王找他是有什麼大事,沒想到只是為了出外遊獵,讓他不禁鬆了口氣。
康王頗能理解地點了點頭。
「你的心情我能瞭解,不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馮聰還是沒消息麼?」
「是啊!」馮熙長長歎了一口氣,啜飲了一口酒,繼續說道:「難道他就這麼不明不白消失了麼?」原來,馮聰並未跟他的大哥連絡。
康王不發一語地飲盡杯中醇酒,突然想起了馮迦陵跟他說的事。
「馮兄,近來你可聽說過關於我的傳言?」
「這……」
馮熙囁嚅的態度,讓康王一眼便瞧出他有事情不敢說。
「你聽到了什麼就儘管說吧!如果我會降罪於你,也就不會問你了,不是麼?」
「最近城裡謠傳天像有彗星見於太微之兆,顯示有人臣要竄謀王位。有些人說……」馮熙囁嚅地不敢說。
「說什麼?」康王嚴峻地追問。
「說……康王要謀反。」
「果不其然……」康王自顧自地說。
難怪這些日子來,呈到他手上的奏章都是些州郡層級的事務,而中央層級的官置,也只有三台、十二寺的事務性參奏才會傳到他手上由他批閱。至於中樞四省的上書,他則從未見過。想來必定是其他幾位顧命大臣對他起了疑心,所以把國內諸要事全扣住了,不讓他知道太多。
馮熙見康王默不作聲,以為他被這番話震懾住了,一時間無法承受。
「你的臉色極差,不要緊吧?」
康王一臉淡然。
「不礙事的!我只是在想,是誰要陷害我。」
馮熙忍不住說道:「末將……」一語未盡,卻見康王睨他一眼,便連忙改口。「不知公子是不口記得前些時日喧騰一時的遷都之議。當時便有傳看口甚囂塵上,說李燦的上書是康王授意,而康王想借由遷都鄴城來籠絡朝中的漢人朝官,以利日後榮登大位所用。」
康王冷笑兩聲,語多不屑。
「這推論真是荒唐至極!」
「但當日李燦之議的確引發了許多北方士族惶恐不安的情緒。相信這點,公子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
康王頷首,表示同意馮熙的話。
「而康王一向得到皇上寵信,北方士族難道不會這麼想麼?倘若康王說服了皇上遷都,那麼世代定居平城的族人們,要不就得跟著遷徙到南邊去過那黏呼呼的燥熱生活;要不就是得繼續留在北方但卻與皇室疏遠?但是他們兩者都不想要……」馮熙看了康王一眼,問道:「你說,他們想到的最好辦法是什麼?」
康王直視著他。
「你說的這些我都懂,我也能推斷得出,但我未必該接受。」
他仰頭一口飲盡杯中物,忽爾笑了。
「別盡說這些掃興的事!初五遊獵之約,我這就與你定下了!到時可別爽約啊!咱們兄弟倆好好地比試比試,看看是誰的騎射比較有準頭?」
馮熙無奈地望著他,心中的憂慮真如潮水般高漲。
第六章
六月初五,馮迦陵起了個大早,策馬漫步至城西郊外。
城門內外的景色有極大的差異。城門內的市井裡坊多從事商務交易或是工匠藝作,出了城門之後,放眼望去儘是一塊塊種植著不同作物的田地,這些土地都是城中貴族的封邑。
出了西明門再向前走,約莫半個時辰,由農奴所耕作的田地幾乎已經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草原。
六月的曠野,碧空如洗、草長蒼勁,大風起、雲飛揚。初夏的原野是遼闊而豪壯的。遠遠的,她望見了康玉的府邸。那恢弘高聳的門樓,充分顯示了屋主身份地位的不凡。
晨間斜照的陽光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長,抬頭看看太陽的高度,她估計此刻大概是卯時,距離約定的辰時還有些時間。
時辰尚早,她並不急著趕赴康王別館,於是她勒馬漫步在這曠野之中。
她心裡有點興奮,也有點緊張,不能確定待會見到消失了月餘的聰哥哥會是怎樣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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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獵場——
數十匹人馬競奔在場中追逐著獐鹿,場上塵土飛揚。
跟在康王身邊的是賀連雪。她雖然落在狩獵圈外,但是一臉興味的神情顯示出她十分投入這個畋獵的遊戲,並且樂在其中。
「薛原,你去東北方將缺口堵住!」
康王拉著馬韁,一面指示著薛原包圍獵物,他自己則擎起弓箭,準備射殺那只目標獵物。
那邊的薛原策馬縱躍,這邊的賀連雪也未懈怠。說時遲、那時快,她已趁著康三不注意的時候溜到了獐鹿身旁。
「阿雪,快退開!你會受傷的!」康王氣急地怒吼。
為了顧及她的安全,他只好撤下搭在弓上的箭矢。
「英健,這鹿好可愛喔!你不要殺它嘛!」
賀連雪並未遠離獐鹿,反而更靠近它,還一臉無辜地懇求著康王。
「啊!」守在西北方的展平大聲叫道:「獵物跑走了!」
「追!」康王右手一揚,數十匹人馬隨即向前衝去,追捕那脫逃的獐鹿。
賀連雪見康王一點也不顧念她的請求,心下不快,一張小嘴嘟得老高。
康王見狀,便走到她身邊,好生地安撫道:「阿雪,倘若你不愛看我們廝殺射獵,那你自己先回別館休息,好麼?」
賀連雪別過頭去不理他。
「好妹子,畋獵本來就是這樣兒血聞腥的遊戲。如果沒有獵物、沒有血腥味,也就不好玩了。既然你不愛,那就別看了嘛!大不了,下次這種場合你就別來了。」
賀連雪還是不理他。
此時,追逐獵物的人馬全回來了。薛原說道:
「啟稟王爺,獵物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