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要對康王趕盡殺絕?
「我是聽衛尉寺裡的爺兒們說的。他們專司皇城治安,像這類的消息倒是特別靈通;至於他們是從哪兒聽來的,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子明,你幫我個忙,好不?」
子明是高思的字,馮迦陵與他交情匪淺,她一向跟著他的友人稱他為「子明」。
「你說吧!如果我行有餘力,必當盡力而為。」
「你再去幫我問問衛尉寺的爺兒們,看看他們對康王謀反的消息有些怎樣的行動?如果可以的話,也打探一下這些消息的來源吧,」
「這事簡單!包在我身上,」
馮迦陵看了看棋盤,露出一絲微笑。
「不過,在跟你說謝謝之前,我可要先跟你說聲抱歉嘍……」
她放下手中黑子,圍死了棋局中白子的活局——白子輸了。
「啊?」高思連忙端詳棋局,臉上的表情忽紅忽白,然後重重地歎了口氣。「唉,迦陵,每次跟你下棋便是趕盡殺絕,真沒意思!你就不能手下留情麼?」
門外忽爾傳來高允的聲音。
「迦陵,你又贏棋啦?下回再陪我廝殺幾周吧!」
馮迦陵與高思微笑地互望一眼。
她開心地跑出去迎接高允。
「高爺爺,您回來了!忙完了麼?」
沒想到高允身後還站了一個人,馮迦陵一見到他,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高允拍拍她的肩,並未注意到身邊兩個年輕人的尷尬氣氛。
「快來拜會一下康王爺吧!」
馮迦陵勉力維持住笑容,微微欠身道:「民女叩見康王爺。」
「免禮吧!」他的大手一揚。
馮迦陵偷偷望了他一眼,看見他臉上面無表情,無法覺察是喜是怒。
高允仍在一旁兀自說道:「跟思兒玩棋有什麼意思呢?哪一回不是你把他殺得片甲不留?」
房內的高思原先全神貫汪地思考著棋局,此刻也連忙起身到了門外,參見來訪的康王爺。先前他並未見過康王,只是聽旁人談論過他,今日一見倒是令他有種親切感。
「令公,您府上果然是充滿了年輕的氣息啊!」康王呵呵笑道。
「王爺請入室一敘!」高允請康王入內上坐。
榻上還留置著方才下過的棋局。康王蜇過去一瞧,笑嘻嘻地說:
「本王還不知你竟然下了一手好棋!」
馮迦陵原先躲在高允與高思身後,逃避著兩人正面相對的機會,沒想到他還是跟她說了話,只好慌慌張張地欠身說道:
「全是些不按章法的棋局,倒讓王爺兒笑了!」
她不敢抬頭看他,卻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於是只好在心裡暗暗祈求,希望不會教旁人看出她的緊張。
高思哈哈一笑地拍拍她的肩。
「如果你的棋是不按章法,那麼我的棋不就成了亂槍打鳥、胡下一通了麼!?」
高允轉向康王,微笑說道:「這孩子我從小看她長大,她從小就聰明得讓大人覺得頭痛。六歲那年,我教她與思兒下棋,一開始我還各讓他們十子;沒想到還不到一年時間,我與迦陵對弈時已經不能再讓子給她了!」
馮迦陵不依地撒嬌:「高爺爺……你們這樣子,倒是教我在王爺面前笑話!」
聽見她的嬌嘖之後,大伙都忍不住笑了。
笑聲瓦解了康王來訪之時那陌生而緊張的氛圍,也讓在場的幾個人暫時放下了身份地位的隔閡。
馮迦陵臉上雖然陪著笑,但心裡卻暗暗叫苦。
她想,這是怎麼回事?怎地談話的焦點竟移到她身上,教她想安靜地躲到一旁也不行。
此刻,她還沒弄清楚自己的思緒、釐清楚自己的心亂,就把她硬生生地推到台前表演,只怕是康王也看出了她的手足無措。
她偷偷地望了每個人。高允與高思似乎絲毫未察覺她有何異樣,而康王則是呵呵地笑得開懷……她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失望。
也許他對那晚的事情並不在意,一切的尷尬只不過是她一時多慮。
一思及此,她不由得感到些許鬱悶。倘若旁人問起她為何不快,她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吧!
原先他們就是兩條平行直線,如果不是為了馮聰的事情她去請求他幫忙,她與康王根本就不會有任何牽扯。
那天晚上的事,對她而言不僅僅是新鮮刺激、絕無僅有的經驗,更讓她過往的生命發生了某種改變……
對於像康王這樣一個男子而言口,或許她不過是一隻唾手可得的白頭翁,在無需追捕的情況下,直接飛進了他的網罟之中,成為「食而無味、棄之可惜」的點心。
所謂的「點心」,不就是富貴人家在正餐之間,用以充填無味時光的東西麼!有也好、沒有也罷,不必特定要吃哪一種,更不一定非把它吃完才算數。
馮迦陵忽然驚覺,原來自己只是一盤點心而已!
一旦認清楚這個事實,就連向來豁達的她也不禁暗自難過起來。
「迦陵,你身體不舒服?怎麼在發呆?我們正在聊朝中軼事呢!你不是一向最愛聽這些了?」
高思拍拍她的肩,把她從冥思的境界中喚回。
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好隨意搪塞。
「想到些事情,一時間失神了!」
慌亂中,她與康王的目光相對。
他凝視著她,眼神深邃冷然,看不出喜怒哀樂的情緒。
她卻無法再像過去一樣毫無忌憚地正視他,因為此刻在她心裡,她對這個人有了更複雜的情感,而眼神偏偏最能洩露出一個人的心事。
她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的紛亂與軟弱,她不要這樣面對他!於是她匆匆起身。
「請容迦陵告退!」
轉身離開之際,她還聽見身後高允、高思爺兒倆嘀咕著:
「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怎麼怪怪的……」
「但她剛剛還好好的呢,也許是見到了王爺太過緊張吧……」
康王並未答腔,只是幽幽地望著半掩的門扉,默默地飲啜面前的美酒。
? ? ?
月光下,兩個修長的身影斜斜地映在屋簷上。夜風襲來,陣陣清涼,兩個人影的衣帶隨風飄揚,遠觀有如鬼魅。
「這是怎麼回事!?」其中一人怒道。
「殿下,府中有內賊,您要小心!」另一個恭敬回答。
「你先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人仍不死心地繼續追問。
「不,殿下,時間緊迫,卑職無法多說。我今天來是為了要提醒您,六月初五當天,有人設下陷阱捕蛇。」
「捕蛇?」那人低聲笑了。「是什麼樣的蛇來著?」
「殿下……」另一人的聲音雖然低沉,但卻掩不住他的心急如焚。「皇上出巡了,朝中情勢詭譎,您還是當心點好!」
語畢便雙手一拱、彎身作揖,一躍到三落之外的屋簷,再一躍便消失了蹤跡。只剩下一個碩長的身影,獨自站在幽合的夜色中。在陰冷的月光下,更顯出一種隱藏在靜謐中的騷動不安。
? ? ?
熄燈之後,馮迦陵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無法入睡。
這些天來,她總是由綺夢中驚醒。
她不斷地夢見自己以雙手撫遍康王的身軀,夢見他以溫暖濕潤的雙唇吻著自己。
在她的夢中,恍如與他相擁而眠,一伸手便能觸著他的身體;但總在伸出手碰觸到冰涼的床沿之際突然驚醒,發覺自己依然躺臥在自己的床鋪上,但是卻心跳快速、雙頰發熱……
最後她還是翻身坐起,也許這樣可以讓她腦子清醒些。
這是怎麼回事?白天他煩擾她還不夠麼?夜晚也要擾得她不能成眠?
她對自己莫名其妙的反應生氣極了!這一點也不像她,反倒像只發情的母狼。真是太可鄙了,忽然間,像是箭簇劃過天際的聲音,她感覺有個東西射到了床邊的櫃子上頭。
顧不得心裡害怕,她趕緊起身點起了燈看個究竟。
只見一把匕首好端端地插在櫃子上,上頭還繫了一封信箋。
她趕緊飛奔至窗口,推開窗子察看外頭。只見夜色昏暗、星光點點,耳畔儘是遠方蟲嗚唧唧聲響,並未發現任何可疑身影。
於是她回到床邊,使勁地拔下匕首,展箋閱讀——
迦陵吾妹:
六月初五辰時,城西康王別館一敘,有事相商。不見不散!
謹記:此事切勿張揚。
兄馮聰筆
當她看到短箋左下的置名是馮聰,不禁一震。
聰哥哥沒事!他還活著給她消息呢!
她先是覺得欣喜異常,但是轉念一想卻覺得不安……如此可見,聰哥哥一直都在平城附近並未遠行,他必然知道家人都在心急地尋找他,但他依然避不見面。可見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心念一轉,開始擔憂他的現身不知道會不會也被其他人發現,而他又為何會在失蹤這麼久之後,冒險現身與她相約呢!
她又重新仔細讀了一次短箋,注意到了「六月初五」這個日子。
六月初五?好熟悉的日子……
咦?這豈不是高思跟她說過康於要施行巫蠱作法謀反的時間麼?
難不成,聰哥哥的失蹤竟與陰謀造反有關?